台南鹽鄉的光 一寸一寸慢慢亮
台南北門的風,帶著鹽味。不是刺鼻的鹽,而是乾淨的、淡淡的、與陽光一起落在地上的鹽。攝影家陳錫興走進井仔腳瓦盤鹽田的那天,海風不大,天空澄澈,一切剛剛好。
從高處俯瞰,鹽田像一面巨大的棋盤,一格一格排列整齊。陳錫興說:「這裡最美的不是鹽,是人看不到的時間。」海水灌進蒸發池,經過陽光、風、耐心,最後在瓦盤上留下細細結晶。看似平靜,卻藏著百年前工人的技術。
陳錫興架起無人機,先安靜地看。鏡頭往下推,一座座小小的白色鹽丘像撒落在土地上的雪,沒有聲音,卻會發光。鹽丘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形狀很單純,也很固執。即使沒有鹽工走過,那些鹽堆仍像守著一段舊時代的記憶。
鏡頭低飛,水面反射天空的顏色,蒸發池裡的高鹵水像一幅抽象畫。有些地方呈現金黃,有些深成墨色,那是海水濃縮與藻類生成的痕跡。「自然自己上色,人只是旁邊看。」陳錫興這麼說。
一小撮鹽 也能拍得像山
他蹲在瓦盤旁拍鹽丘特寫。白鹽像被仔細梳過的細沙,堆成一座小小的山。底下用紅磚圍成圓,不是裝飾,是防止風吹散。細看之下,鹽粒反射光點,比肉眼看到的更細緻。
有一張照片,畫面裡只有一顆小鹽丘和攝影者的影子。沒有人物表情,但能想像他當下的安靜──相機不只是機器,是一個人走進風景的方式。
水晶教堂 水面上的一朵白花
鹽田旁,就是知名的水晶教堂。陳錫興把機位拉得很高,建築像漂在水面上的白色花瓣。四周的黑水池沒有漣漪,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教堂倒影在水裡,比真實更貼實。
從上看下來,教堂不是浪漫的華麗,而是乾淨、簡單,像一張沒有過度修飾的婚紗照。走道筆直伸向中心,彎月形的石堤圍住紫、黑與青綠交錯的水色,這些自然色比任何人工燈光都來得柔和。
有一張照片,教堂在正中央,遠處有車安靜地經過。像是世界很大,卻又很小,一切都停留在那一秒鐘。
豬母廟:鹽鄉的故事用畫說
在鹽田附近,有座小小的豬母娘娘廟。牆面畫著可愛的豬仔娶親、成家、祈求姻緣。陳錫興拍下這些塗鴉,不是因為可愛,而是因為「鹽鄉不是只有鹽,也有生活」。
紅磚屋、紅漆地、彩繪牆,豬娘娘穿著大禮服,兩側的豬仔拿著花,表情憨厚,像在等人路過、等人相信。廟不大,但在照片裡顯得有力量。鹽村的人,把祈願畫在牆上,也把希望留在風裡。
空拍看得到鹽 也看得到寂寞
從更高的視角往外延伸,鹽田像海邊的碎片,散落在綠帶、道路與潮間帶旁。地平線很低,天空占了一大半,空氣像透明。
畫面中偶爾有一個人站在磚道上,孤單、卻不寂寞。陳錫興說:「拍鹽田要慢,鹽田不是給急的人看。」這句話沒有技巧,卻很像鹽田本身,什麼都不催,等時間自己完成。
鹽的亮 是自然給的
夕陽稍微往西傾,瓦盤開始發亮。不是強烈的光,是淡淡的銀色,不爭、不搶。陳錫興把相機放低,一座鹽丘後面投出長長陰影,像一支筆劃在地上。
這些照片沒有特效,也不是追求驚人的構圖。更多時候,他只是在看:看風的方向,看水裡的影子,看瓦盤的裂紋,看鹽粒像細雪。
有人說鹽田很單調,但在他的照片裡,鹽田是會呼吸的。
鹽鄉仍在 光仍在
鹽業衰退多年,但井仔腳瓦盤鹽田仍保持原樣。瓦片吸熱、海風吹乾、鹽粒堆起,這些老方法活在今天,也活在照片裡。
陳錫興拍下的不只是風景,而是時間留下的痕跡。沒有喧嘩,沒有擺拍,只有土地、海、水、和安靜的光。
那天傍晚,他收起相機時說了一句話:「鹽田很慢,人也要慢一點。」
照片替他記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