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入石心 董坐大師與二水硯情

在彰化二水,濁水溪的水聲伴著一戶人家走過三代。董坐六十年如一日,專注於螺溪石的雕刻,把尋常石頭化為文人案頭的珍愛。對他而言,雕硯不僅是技藝,更是生活與信念的延續。
〈董坐刻硯銘記〉 官鳳嬌 撰, 1998年 仲秋
家父傳藝我接承
認真學藝是我幸
搜羅溪野螺溪石
刻刀鑿子是我伴
耐心細琢是本性
興趣來時忘我之
名利與我淡如水
天賦巧手硯我雕
文案硯品傳文化
名家揮毫稱我心
此生心血史永留
歷代子孫享我作
在這片河岸,董家三代人與螺溪石相守,把冷硬的石塊化為溫潤的硯台。第二代董坐大師,以一生心力累積六十年的經驗,將硯雕工藝昇華為文化使命;如今,他的兩位兒子--董嘉靖、董家豪,也承襲家學,成為這門歷史悠久硯雕文化工藝的承繼者與推展者。在他們手中,石不再只是石,而是文化的延續、藝術的語言。
董坐的妻子官鳳嬌,曾以一首閩南語詩道盡丈夫的辛勞與專注。短短十二行,濃縮了他的淡泊與堅持。她朗讀時語調真切,眼中滿是情感。她笑著說:「我看了數十年,他幾乎整天都在工作室裡創作,連中午催他吃飯,我都得輕輕拍手、慢慢靠近,不然他會被嚇到。」
一方好石的挑與守
擁有「台灣工藝之家」榮耀的董坐表示螺溪石質地細密、色澤層次豐富,是磨墨的上好材料。然而挑石不易,必須先察看觀看紋理與結構,再用榔頭輕敲,聲音清脆者方為佳石,若有裂痕,便立即顯露。
他常把切割後的石材「養」在工房幾日,日日環視,觀察線條是否流暢,比例是否合宜。若有不滿意之處,寧可放棄,也不願讓瑕疵留於作品之中。
目前,他正在創作一方形似書卷的硯台作品,他已反覆泡水、磨石多日,卻仍覺不足。他笑稱,最終還是要交給文人雅士,用硯研墨時,才能見出真正的章法與品味。
除了榮獲「台灣工藝之家」的肯定之外,他同時也是無形文化資產螺溪石硯硯雕保存者,並獲頒彰化縣政府傳統藝師(硯台雕刻類)殊榮,足見其在硯雕工藝上的地位與成就。
在他眼裡,每一塊石頭都是獨一無二的生命。邊角料也不隨意丟棄,而是留作小硯,因為「一方好硯出萬策」,再小也能承載書寫的天地。他說,對雕刻者而言,當石頭擺在眼前,腦中往往早已浮現成品的模樣,彷彿作品本來就藏在石裡,只等刻刀將它喚出。這並非偶然,而是多年與石相處所養成的敏銳與熟悉,使他能看見石頭注定的形狀。
六十年的專注
從年輕到如今白髮蒼蒼、七十幾歲的董坐,生活始終與石頭密不可分。他的創作題材廣闊——從氣勢磅礴的《九龍硯》到靈動生趣的《十二生肖》,從細膩的鴛鴦水鴨到大氣的富貴如意,皆展現出深厚功力與藝術想像。
陰雕、平雕、透雕交錯運用,不僅考驗技術,也需要對石材性情的深刻理解。他常說,心情不佳時,寧可不下刀,因為「做出來會不對」。在他看來,雕硯必須在安靜與專注中完成,唯有如此,作品才會內外皆順、神韻自生。
這份「慢工出細活」的精神,正是他六十年來能夠屹立不搖,成為硯雕藝術的翹楚,也讓作品歷經歲月,依然雋永動人。
名言的傳承
「多才多藝,藝不精,專精一藝,可成名。」這句話,是董坐的父親留下來的家訓,也是董家最重要的傳承。父親當年提醒子孫:人可以涉獵多方,但若樣樣淺嚐,終究無法立足;唯有專精於一門,才能有所成就。
董坐將這句話銘記於心,並以此作為一生的實踐。六十年來,他不為潮流所動,也不逐名逐利,只專注於硯台雕刻一藝。正如詩句所言:「名利與我淡如水」,這也正是他最真實的人生寫照。
工藝與文化的相互成就
董坐始終相信,硯台先是「工具」,其次才是「作品」,最後才成為「收藏」。唯有能真正使用,硯台才算得上有價值。
他的作品發墨流暢,不傷筆鋒,深受書畫家喜愛。許多文人揮毫之後,還會在硯邊留下題記,與作品相互輝映,讓一方石硯成為文化交流的見證。
這樣的互動,使董坐的硯不僅是藝術品,更是承載文化的橋樑。硯台長年置於案頭使用,經年累月會越磨越潤,正如董坐用一生心血守護硯雕文化,讓這門藝術歷久而彌新。
教與傳的心意
近年來,董家開設傳習班,帶學員親自走到濁水溪畔,巡覓河床中的螺溪石,再回工作室設計、雕刻。從聽石聲、看紋理,到手握刻刀,到親手握刀琢磨,每一步都必須耐心體會。
在這樣的過程中,學員不只是學技法,更感受到與石頭對話的心境。兩位兒子也將國內外展覽與文化交流的經驗帶回,為家族工藝注入新的視野與活力。
董坐常提醒年輕學子:「至少要有一件事,願意用十年、二十年去做好它。」這句話,不僅是對學習者的提醒,更是一種人生態度。對他而言,雕硯是一門藝術,更是一生的修行。
詩與硯 心血相印
官鳳嬌的詩,是董坐一生的註腳。每一句都寫進了他的堅持與專業,也映照出他六十年如一日的心血。
從濁水溪畔的石頭,到案頭文人的筆墨,從父親的教誨,到兒子的延續,董家的工藝,如溪水般流轉不息。
一首詩,是心意的記錄;一方硯,是歲月的痕跡。六十年的專注,換來的不僅是一門手藝的立足,更是三代人共同的呼吸。當墨香再度飄起,人們不僅能感受到石硯的溫潤,更能聽見一條河與一個家族,持續低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