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快樂的人生

洪慶賢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洪慶賢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文/耆老口述、沙山懷若 記錄

——洪慶賢先生(1939年次,芳苑村人,已歿)

我爺爺是洪廣,聽我父親說,我爺爺是擔貨的,早期村莊的{竹敢}仔店有缺什麼貨,我爺爺他們一群3、4個腳伕就記起來,然後一大早走路去鹿港,傍晚時分擔貨走回來給莊上的{竹敢}仔店,一次大約擔100多斤,每隔一天就去一趟。當年我爺爺育有3男2女,田園不過幾分地,無法維持家庭生計,都是靠擔{竹敢}仔店貨維生的。

我父親是洪馬鬃(綽號水鬃仔),當年他們兄弟分食,我父親才分田園一分多地。無法靠耕作維生,所以我父親夏天討海,冬天就去後寮路旁的台糖管理站工作,將甘蔗搬上烏台(烏台車,載甘蔗的五分仔車);還有幫人打天井,以前是用竹子中間鏤空相接打井,大約幾丈深吧?井水就冒出來,這裡人稱之為天井。

當時討海是用竹筏,竹管做的竹筏,竹管上的竹皮要刨除,還要用火烤,將竹頭那一截烤彎,作為竹筏的前面,才能乘風破浪。那時的魚網是綿紗網,網中還有許多小袋,抓烏魚時,烏魚就會插入小袋中,當年的漁獲很多,有時漁網的小袋中同時插入兩尾烏魚,有時魚還自己跳到竹筏上來。抓到的魚用網裝著,放在竹筏上,漁獲多到連竹筏都沉到了小腿深,當時的竹筏是張帆的,用槳划的,抓滿滿一竹筏的魚很辛苦,可是那時候的魚價很便宜。

我小時候也要讀書,也要割草飼牛,也要田園海裡幫忙,國小畢業後,就全力做工。我很肯做,什麼錢都賺,小時候力量小,就擔較小蚵籃,而且也不會擔,後來慢慢訓練,就很會擔蚵了。以前插蚵大家都用擔的,就算有養牛也不會駛牛車去抾蚵,那時候只有1保空榮仔(綽號)有駛牛車去海裡抾蚵,我十五、六歲時還是用擔的。

17歲時,因為長得比較高大,也比較有力,就跟5保那些二十幾歲的村人一起去割稻。我們從屏東割上來,要去屏東時,先坐公車到田中,再從田中坐火車下去,到那裡已經是夜晚了。當時沒有通鋪可睡,我們在倉庫或是閒間裡(空的房間),拿草或草蓆鋪一鋪就睡了,男的一間約10人,女的一間約6人。

我很喜歡去割稻,因為我不怕熱、不怕晒,而且有白米飯可吃,還有冰魚及炒盤高麗菜可配飯,當年家裡吃的是番薯籤湯,所以每次割稻回來反而胖了。我們先從屏東割起,再到高雄、斗六,然後回到芳苑,當時芳苑沒有抽水馬達,也沒有人播稻,所以就去溪湖割,然後北上到桃園割,桃園的稻田是泥地,人站在上面往往陷到小腿肚深,割起稻來很辛苦。那時每年的割稻季節,就要出發去割稻。

我當兵是兩年,在新竹第二中心特種兵訓練,後來下部隊去楊梅高山頂,編入裝甲騎兵,直到退伍。退伍後,去臺北跟砂石車。那時闊腹正多,我父親就跟人整船(合夥購置漁船),結果他會暈船,就叫我回來討海,而我也會暈船,可是畢竟年輕比較耐得住,頭一天就吐,第二天較不會吐,如果闊腹抓得多,越用力,就越不會暈船。當年我們那艘漁船是春興號,45馬,我們的船腳有8個,破鑼仔(綽號)是掌舵的。

長子扛起家中重擔

我父親育有6男2女,在58歲過世。我是大兒子,在家要擔任家庭重責,我弟弟們出外也都有好成就,我在家鄉也插蚵,也綁土地(承租土地)來做穡,也去駛牛犁工,家庭要成就,什麼都要賺,像我弟弟們就說:「散佮驚著。」(窮得怕到)所以我們兄弟也沒有什麼壞習慣,該有什麼可賺的就去賺。

我是老大,又窮,人家探聽都不敢嫁,後來割稻勤勞出了名,才有人給我做媒,我27歲才娶妻,在那個年代算是晚婚了。我討海到40幾歲,漁船賣掉。

後來我一邊插蚵,一邊做穡,我自己的田地以及親戚給我做的田地總共4甲多,當時我又去水泥攪拌車場做工,時常利用中午時間去田園裡施個肥,或是剛好逢中午退潮時分,去海裡抾個蚵。
海水受月亮影響而有漲退潮,所以退潮的時間不定,而芳苑的蚵園都在潮間帶上,需要退潮時才能下海工作。如果不在中午退潮時分,我便無法下海抾蚵,所以就算蚵冬好、價錢佳,我也只能眼睜睜地錯過,因為水泥攪拌場工作的關係,無法利用其他時間下海抾蚵。

(註解:抾蚵,閩南語。通常中文寫成「撿蚵」,但是「撿」有「你丟我撿」、「不勞而獲」的意思;而這裡的養蚵人家,蚵是自己養殖自己收成的,並非憑空撿拾,因此閩南語「抾蚵」,指的是一種蚵的收成動作,沒有其他特別的意涵,所以本文書寫均用「抾蚵」。)

洪慶賢及其弟弟們,於2019年捐獻普天宮一對石獅。(沙山懷若提供)洪慶賢及其弟弟們,於2019年捐獻普天宮一對石獅。(沙山懷若提供)
洪慶賢及其弟弟們捐獻普天宮的石獅。(沙山懷若提供)洪慶賢及其弟弟們捐獻普天宮的石獅。(沙山懷若提供)

我育有3女2男,當他們讀國小、國中時,一大早要叫他們開蚵2碗或3碗才去上學,如果學校放暑假時,我們夫妻倆及小孩一天就可開蚵100多斤。我太太一直捨不得放掉蚵園,可是我57歲時也只好將蚵園收起來。

漸漸的,家庭過得去了,我太太就去廟裡(普天宮)服務,後來我將田園裡的穡頭(田園工作)收起來,也專心去廟裡服務,總共服務了18年,曾經當到副主委的職務,現在也休息了。

有一陣子我們夫婦倆常去臺北,一大早我就去大安公園或是國父紀念館等地走路運動,一趟走下來約莫7公里路程,回家洗個澡,小睡一下,就吃中飯了,下午再去找朋友泡茶聊天,我在臺北都是坐捷運,路我也認得,倒是我太太比較依賴我。

幾年前芳苑社區成立之後,我們幾乎就很少去臺北了,尤其是我太太,她喜歡去廟裡服務,也喜歡來社區煮食,中午時分跟女伴撿紅點消遣,晚上來社區唱歌娛樂,而我也可以來社區下棋,泡茶聊天,感覺也很好。

孩子也都晟完了(成家了),以前還會煩惱那個孩子怎樣,但是煩惱也沒有用,煩惱也是多餘的,所以自己開朗就好了,自己過得好就好了,我的感受是一生過得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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