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騎鐵馬賣蚵三縣市

——林連續先生（綽號連彰，1936年次，芳苑村人）

我們家四男一女，我排行第四，6歲時，父親就過世了。我8、9歲時，有一天拿菜籃去後寮撿番薯，剛好遇到空襲，飛機掃射，我躲在林投樹下。那時候家裡窮，我要去割草養牛，還要下海插蚵、擔蚵。

我22歲當兵，尚未當兵前，透過媒人作媒，就跟我太太先訂了。她住在我家附近，彼此早就知道對方，但是都不敢講話，做（媒）成之後，她家門口我不敢去，她也不敢經過我家門口，當時的人都很客氣，不像現在做成了，就相偕去遊玩。

我入伍訓練中心在竹仔坑，新兵團四個月後下部隊，在58師的師部連，只負責站衛兵，出公差，待了一年多，就移防到金門，在金門退伍。當時的金門剛經歷823砲戰過後，但是還有在打砲彈，我們是以班為單位，我們那一班駐守在大金門的一個碉堡，由一個班長帶領，大家彼此感情都很好。所以班長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們去偷撿炸彈破片，將撿來的炸彈破片拿去變賣，就買些菜自己那一班加菜。

退伍後的賣蚵人生

我24歲退伍後就結婚，然後就做賣蚵的生意。當年我跟我三哥一起做，去蚵主那裡收購蚵，最多曾經收購25主，達200多斤蚵。我們放送的地點有三處，虎尾、斗南及大林，其中的虎尾與斗南兩處是放給小販，大林那處才是放麵店及自己小賣。我跟我三哥輪流一人載一天，比如我今天傍晚載下去，放完賣完已是隔天中午，騎回來時，我三哥也載蚵要下去了，就這樣接力去賣蚵。

當年是騎鐵馬，跟鐵馬聚的父親買的舊鐵馬，雙臺型的，沿二林、竹塘、路口厝、西螺到虎尾，再到斗南、大林。那時候二林大路是石子路，兩旁有樹，中間被很多鐵馬車壓出一條很光滑的小路，甚至連東北季風，現在工業區那裡吹來的很多砂，淹沒大路，成為部分壟起的現象，也因鐵馬的往來，壓出一條結實的小路。

當時我們是載斤兩的，這是大家對買賣蚵仔的共同認識。（123RF）

當我們去蚵主那裡秤蚵，秤100斤放入蚵（敢）仔後，不到半小時又會濾出許多水來，可能只剩下70斤。所以當時我們是載斤兩的，我們收購了50斤，載到販仔那裡，可能只剩30幾斤，但是我們拿給他時也是報50斤，對方販仔也會接受，這是大家對買賣蚵仔的共同認識。

當時那麼多的蚵，又要載那麼遠，而且也沒冰箱，所以就要去冰庫買冰，記憶中當時如果芳苑沒冰，還要去王功買，有時候甚至要將蚵拿去寄冰庫。

我通常在傍晚出發，到虎尾時，天色已暗，店家已陸續關門，我放送了一些小販後，就騎去斗南，當時的腳踏車前都有電燈，沒像現在的電燈那麼亮，但是微微還可以照出前路。抵達斗南時，店家大多關門了，我就必須載蚵去敲店家門，將蚵發送給小販，然後就騎去大林。

我們在大林有租屋，抵達大林時，我們剩下的蚵有一些要放麵店，然後其他的我們有攤位自己小賣。我載蚵去租屋處，屋後有古井，我就在那裡養蚵（浸蚵），此時賣早餐的已經出來了，表示天快亮了，我吃完早餐，就去小睡片刻。醒來就洗蚵，收拾妥當，然後載去市場，在市場內有個地方可以再養蚵，然後將浸好的蚵端到攤位上賣。

7、8點上市，有時候賣到11點、有時賣到12點、甚至有賣到12點多還賣不完的，做生意就是很難講，但是蚵這東西跟別的物品不一樣，別的物品賣不完，可以收起來下次賣，但是蚵一定要賣完。所以過午還賣不完，我就會載去鄉下的（敢）仔店前，遇到有熟識者，就算他便宜一點賣。

大致上在中午時分整個蚵處理完之後，我就騎車回來，在中途通常會與我三哥相遇，有些話就要講清楚，因為小販是公家的、麵店也是公家的，而做生意不是每次買賣都能付現，所以要交代明天誰欠多少幫我收錢。

*  *  *

我24歲騎鐵馬做這一路線的生意，不知騎壞多少臺鐵馬，騎到五、六十歲才換騎摩托車，但是那時候別人已經換成開車了。所以我這條路線三個據點就被迫放棄了，因為像大林離北港很近，距離芳苑那麼遠，他們開車送蚵，車上又有冰塊，有很好的設備，又快速，我們去賣勢必要削價競爭，騎那麼遠，價格又不好，利潤差，人就不起勁。

蚵。（123RF）

因此當我換騎摩托車時，我就換去莿桐做生意，那個地方本來是我大哥在做的，他收起來，我就接來做，這樣又在莿桐賣到六、七十歲才退休。

在莿桐那裡大多自己賣，平均大約三、四十斤。如果蚵少就晚一點出發，直接到市場擺就賣得完；蚵多就要早點出發，先到鄉下去耶（喊賣），賣掉一些，再到市場裡賣。莿桐地方小，市場不大，因此，那市場是不用租攤位的。但是我在莿桐還是有租房子，通常我去蚵主那裡收購蚵，在家先浸鹽水冰塊，此時蚵不會漲大，但是很青，可以保鮮好幾天；到了莿桐租屋處再浸淡水，蚵就會吃水漲大。

我那時騎腳踏車載蚵的年代，還有人是用擔的，我們這裡的老人，也有人擔蚵到埔里去賣。那時候秤斤仔（綽號）、添印仔兩兄弟也跟我們一樣，一人一天騎鐵馬載蚵去賣，他們是騎到梅山賣蚵，也就是騎到大林，然後從大林再往東騎約7、8公里到梅山，但是這段路要爬坡，不過他們是自己賣，所以載的蚵比較少。

當年賣蚵要像我這麼艱苦的很少了，幾十年來在路上遇到的狀況也很多，幾乎每樣都遇到過，當年騎鐵馬較少發生事故，反而騎摩托車較常發生狀況。有一次，我在莿桐浸蚵後，載去斗南漁市，在中途當摩托車要爬坡時，突然鍊條斷了，當時大約清晨4點多，我站在路旁攔車，過了很久，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動力三輪車，那時候沒有跟他講價錢，能夠攔到車就好，價錢隨他開，反正是遇到了。

我將蚵搬到三輪車上，押著他去送蚵，去到漁市時，賣魚的人已經散了（有些蚵會放給賣魚的人，他們賣魚會兼賣蚵），我知道那些魚販的家住哪裡，那些魚販在哪裡做生意，於是又押著三輪車去尋找發放，有的知道的就發放（當時魚販跟我拿蚵，都是以一個蚵（敢）仔為單位），有的不知道就沒辦法，所以就會剩蚵，那時已是早上了，我就去叫人來修理摩托車，修好後再載那些剩蚵去鄉下賣，只要看到人就便宜賣，那時候哪有在看賣這些蚵會賺多少錢，賠錢也要賣，所以就要看賣的技術了。

我現在已經做外祖了，母親節去餐廳吃飯需要席開兩桌，算一算子孫不下20個。我少年拚生活，怎樣辛苦我不會講，但是這也都過去了，我的人生就現在來說算是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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