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擔蚵、開蚵的人生

——許洪來雪女士（1935年次，仁愛村人，娘家芳榮村）

我讀了三年日本書，後來空襲後就沒讀了。11歲時，我父親就叫我擔蚵，用較小的籃子學擔蚵，擔到較有力氣時就買小蚵籃給我擔，後來籃子越換越大，大到連我父親跟二哥都說不要擔那麼大的蚵籃，不然會「帶身命」（罹患難以治癒的慢性病）。可是我擔得動就沒關係，那時候我17、8歲、瘦瘦的，可是已訓練到用「鳳仔籃」擔百來斤的蚵。

以前很冷，凍霜很嚴重，當時沒有穿鞋，也沒有戴手套，到海裡雙腳凍到幾乎沒法走動。當時赤腳穿裙子，又怕裙子弄髒，就將裙襬紮到褲頭裡，筒子綁在後面，兩隻腳光溜溜的給霜凍、給日晒。有些蚵叢被埋在沙地，如果腳不小心踩到就會被割傷流血，然後一腳步一血印的走回家，那時腳麻麻的不知痛，就走到血自然止住。

開蚵後，籃子裡裝著成堆的蚵殼。（123RF）

那時候去海裡抾蚵，怕海水淹來，會看不到蚵籃，就先將蚵籃擔到海坪上放，然後再回去抓螃蟹，當時正漲潮，蠘仔目（蠘仔躲在沙地裡露出的痕跡）很清晰，很好相（相目，看蠘仔躲藏的痕跡），那時外海蠘仔一隻將近1斤，我抓了10來隻，就滿滿一筒了。那時候插蚵支，蚵都會掉落在蚵支旁，那裡就會躲螃蟹，只要用手摸一下，都可抓到螃蟹，有花腳蠘仔、石蠘仔，也有蟳。

那時候不曉得賣，後來是頂哨口有販仔在收購螃蟹，我抓到的蠘仔就拿去賣，父親說那是我勤勞抓的，就給我當做私奇（私房錢）。我拿這些錢去借人，當時利息很高，當要結婚時，去要錢回來，換成的黃金打一支手環還有剩。那時有放土豆（花生）星，也就是借1袋土豆來種，收成時要還2袋土豆。

我那時為了學做衣服，白天去抾一擔蚵回來，晚上就去學，那時候在善仔家，她大姊的女兒來教了十幾年，我父親不讓我學，說那是有錢人在學的，但是我執意晚上去學，只學一個月而已，我自己穿的衣服就會剪裁了。

晚上在那裡學習裁縫，有60燭光的燈泡照明，都學到晚上12點，當時她們有一間通鋪，我們睡了11個女孩子，都是庄上人，住家在左鄰右舍。還有鄉下的女孩子也都來學，有溝仔墘、頂廍、埤腳等地來的，但是她們白天來學，晚上就回去了。

那時是阮妗仔做媒的，父母主婚就嫁了，我丈夫跟我同年歲，都是21歲結婚。剛嫁過去，婆家蚵園少，不用擔蚵，就去給一保住紮仔（綽號）車衣服，那時候他開成衣加工廠，我去那裡做販衫（車製販售的成衣），從早上8點做到12點，下午1點到5點。做不到一年就分食了（分家），分食後沒多久，我丈夫22歲就去當兵了。

分食後，我們分到2扁擔半的蚵園，我就白天擔蚵開蚵，晚上做衣服，當時沒有一天沒做衣服的，有時一晚做三件衣服，都已經天亮了。當時的虎尾綢仔（綽號）、空陣（綽號）之妻都揹著布料，挨家挨戶去讓人選購。那時流行牛仔褲料用龍仔滾褲腳尾，我弟弟也去收購那些布條節來轉賣，那些人家撿過不要的，阮伊仔（我母親）就拿來給我接，一條不到一寸寬，我就接成一大塊，給我兩個女兒做衫、做裘，讓她們穿得很漂亮。

那時候水缸的水煮三餐加上洗澡用，一天差不多用一水缸的水，每天都要清洗水缸，當時的水源是用古井水，那時候我公公用大咖跋桶（大水桶），是木材做的，用竹竿綁勾子掛著，很重，一水缸水要提十趟井水。

我丈夫當兵2年，我去面會了兩次，當時是人家招攬一輛專車，我就跟人坐車去面會。他去當兵一年多，我才生大女兒，他當完兵回來，大女兒已經四個多月了。

他當兵回來時，我已存了一千多元，就跟三耳仔（綽號）買了8扁擔蚵園，買蚵支來插。他娶我時，才跟我同高，當完兵又長高了一個頭，棉被太小又去翻新棉被，衣服都不能穿，都要重做，人家說：「查甫大到二五，查某大到大肚」。因為他當兵吃得好，又長得很快，退伍回來時幾乎沒人認得。

當兵回來他也去撸罾（一種捕魚方式），撸罾很好賺，當時能賺一斗米就很不錯了，但是他一晚撸罾都賺好幾斗米，可是染上賭博，他就只拿1斗米的錢給我，剩下的就拿去賭。

後來我娘家二哥購置了蟳綾網（一種捕蟳的網），當時庄上只有四艘竹筏閘蟳綾，我二哥就邀我丈夫去閘。一日兩流水（一天兩個潮汐），有一年的7月14日（農曆），那一晚抓了400多斤花腳蟹，當時花腳蟹是賣給販仔，價格很便宜，我二哥就說：「那麼便宜就挑硬的、好的自己吃，或送給別人，因為販仔收購花腳蟹論斤買，不分大的小的、硬的軟的。」這樣三年，他才收起來，不賭了。

當我們在五十戶（仁愛村）買了新房子之前，就先買了一頭母牛，先教駛牛車，等到新屋落成，搬家後，我們就讓牠駛牛車去抾蚵，所以45歲之後，我們就不用擔蚵了。

落日餘暉映著海岸邊的蚵田。 （123RF）

我大女兒、二女兒國小畢業後，就外出賺錢，當時五十戶這間房子總共貸款十幾萬，就是這兩個女兒賺回來還的，不用10年就都還完了，然後她們才嫁人。後來我的3個男孩國中畢業後，也陸續外出工作，此時我才不用張羅一家大小的吃穿。

我不到60歲子女就都晟完了（2女、3男都嫁娶完畢），然後我抾蚵到72歲，蚵園收起來之後，又去給人家開蚵賺錢，到84歲才真正休息。我是走老運，等到晚年，老了之後，就不愁吃穿，大女兒幫我買了一大堆衣服，都放在衣櫥內，穿不了。現在已有6個玄孫，我已經做曾曾祖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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