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樹仔腳的炸粿標

洪欽斯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洪欽斯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文/耆老口述、沙山懷若 記錄

——洪欽斯先生(綽號炸粿標,1937年次,仁愛村人)

小時候父母都叫我的偏名「標仔」。但我有很多名字,讀日本書的時候叫洪欽期,讀中國書叫做洪欽欺,要當兵時紅單來了叫做洪欽斯,那時候印章要刻什麼呢?就跟著這張通知單刻了,於是後來我的身分證就叫做洪欽斯。

我出生在現址(仁愛村)南邊的地方,那時候我父親在做雜碎生意,他做糖蔥,將糖蔥做得白白的抽長,然後截成一段一段的,一段賣一角銀。阮老母在撿番薯,以前「較散鬼」(比鬼還窮),我們是光復(民國)34年那年才搬到這裡(仁愛村)來的。

我讀公學校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飛機大空襲,整個窗戶都被掃射破掉了,我們躲在防空壕,在學校的東邊本來是墳場,後來在那裡挖了幾個防空壕,矮矮的。那時候是四月,空襲正激烈的時候,也是下芒種雨的時候,防空壕裡的水到膝蓋深,我們躲進去,要是蹲低一點,屁股就碰到水;要是站起來,頭就會撞到防空壕上的蓋子,所以在裡面都得用半蹲的姿勢。這也是沒辦法,因為上面掃射好像在下雨,很像現在放鞭炮一樣。那時候一個防空壕躲十幾個,有好幾個防空壕,然後那一次空襲之後,學校就宣布不用上學了。

掃射過後,休息一年,再去學校讀三年級,是讀臺語的,「人有二手,一手五指,二手十指」。後來四年級時讀中國書,讀國語,「我是中國人,你是中國人,大家都是中國人」;「風吹樹枝搖,小鳥不怕風,還在樹上跳」。我是光復後第五屆畢業生,民國39年畢業。

畢業後養鴨

我讀書讀到14歲,畢業後就沒再讀了,以前要再讀初中,第一是要有錢人,再來是要會讀書。我國小畢業之後就養鴨,那時我家有鴨寮,養鴨生鴨蛋,那時養了360幾隻,是菜鴨母(母菜鴨),可以養好幾年。那時候養鴨是賠錢了,一顆蛋兩角多,但是要用稻穀養,稻穀100斤好幾百塊,那時一包稻穀兩天就吃完了,一天吃了兩、三百元的稻穀。如果是割稻的時候,我就趕鴨子到稻田裡面吃。

如果是播稻的時候,我就要趕去海裡吃走馬仔(萬歲大眼蟹)。那時候我趕鴨子往海邊去,會經過大箍賞(綽號,曾經住在舊漁會處)的門口,那時洪順堯(1936年次)會在那裡張蝦仔(抓蝦子),當時那條溝很深,他就用四腳罾在張蝦仔。他跟我差不多年歲,我趕鴨子過去時,就會跟他講講話,當時那條溝水質很好,那裡的五鬚蝦很多。那時還沒有築海堤,要出入海裡很方便。當我十七、八歲時才築海堤,到了我21歲去當兵,磚塊的海堤就已經築好了,但是沒有設水門,只有用土擋著,後來有築起水泥板等。以前這條溝往東的兩旁種植林投,因為怕坍方,現在都築水泥護堤了。

那時候有間戲院就在謝溪河的北邊,那裡就是戲院的門口,是春子(綽號)建的。當時我讀國小,那間戲院到了殺死人才收起來的。原來是有一個人要跟會計借錢,但是當時戲班演戲幾天就要換地方,所以會計不借給他,於是他拿刀殺了會計。

那時的戲班是歌仔戲,一次來做10天,如果是演到尾場時,大家都會招呼去看說:「欲刣奸臣啦!」一定要在尾場殺奸臣,不然那些歹人一直給他囂排怎麼可以呢?以前我就專門去看戲尾的,當時如果我老爸有給我幾角銀,我就可以看全場。如果沒有錢就看戲尾。

當兵退伍賣炸粿

我21歲當兵,在北港空軍訓練中心,訓練8個禮拜,不到兩個月就下部隊去新竹,去機場造停機坪跟跑道,也曾經去松山機場1年6個多月,那時候最主要工事是將跑道延長,還有去岡山、嘉義,總共做了3年,正月初五去了,正月初四退伍,都算得準準的。當時我民國47年去當兵,剛好是八七水災,當時彰化市的山上整個水倒下來,整個彰化市淹水一層樓高。

我民國50年退伍後,就沒有養鴨了,我父親賣檳榔、賣甘蔗,那時候削甘蔗一截3角、5角在賣。我也做生意,就開始冬天賣炸粿、夏天賣冰,52年娶妻,53年當父親,那時候就拚命賺錢了。

我25歲時,1斗米30元,我賣的炸粿有很多種類,芋頭、鹹粿1塊5角,菜摻花枝、菜摻肉、菜摻蚵1塊1元。當時的蚵很便宜,1斤才3塊半,錢很大圓。蚵是有人要才炸,不然炸起來很快就軟化了,芋頭一次可以炸10幾塊,比較不會軟化。那時候這種價錢維持很久,因為米價也沒什麼漲。後來5角漲1元、1元漲2元,到我做的後期漲到了10元、15元。

以前的生意很好做,不像現在吃一吃,整個桌面的衛生紙、碗筷。以前桌上只有醬油一碗,沾一沾、吃一吃就走人了,也不用整桌子的衛生紙、碗筷。那時候的炸粿生意好,但是賺得少,現在1塊價格40元,可以買1斤多的油(豆仔油、沙拉油),但是那時候要17塊炸粿才能買1斤油,所以現在比較好賺。

大樹下炸粿店,現在由洪欽斯的兒子接班,也承接了炸蚵嗲的技巧,平時假日多有內用外帶,生意興隆,應接不暇。(沙山懷若提供)大樹下炸粿店,現在由洪欽斯的兒子接班,也承接了炸蚵嗲的技巧,平時假日多有內用外帶,生意興隆,應接不暇。(沙山懷若提供)

我炸粿不偷工減料,像磨米漿的機器,我們炸粿需要購置一臺,在年節時也可以幫人磨米漿,只要將機器打開,兩分鐘就有100元,很好賺,當時有人說:「趁到鼓吹喙」,就是很好康的意思。如果要去給人家剖蚵,一碗25元,要賺100元,不熟稔的人可能要剖半天。

我那時候冬天炸粿,夏天從媽祖生(農曆3月23日)之後就賣冰,賣到7月尾8月初,就又換炸粿。賣冰有米苔目、紅豆、綠豆、仙草、粉粿,除了仙草是跟人家割(批)的之外,其餘都是自己滾的,粉粿也是自己做的。

*  *  *

我從民國58、59年的冬天起就抄鰻。當時一個晚上出去海裡轉一下,就有4、5腳桶,8千多尾的鰻魚苗,每尾6塊錢,像72年鰻魚苗最多的時候,一個晚上就可以賺五萬多,最普通的還有兩萬多,賺個幾年就有小千萬了。

當年的海坪都是沙地,我們抄鰻是用牽的,就是一組鰻魚苗網兩個人,一人一頭牽著走,走到後來合起來,就將網尾倒一倒,然後再牽,一晚牽個3、4兩鰻魚苗,以前收購鰻魚苗是用秤的,1公斤6千多尾,1公兩6百多尾,以前鰻魚苗很多,現在少了,尤其民國90年,永興海埔新生地築起來之後,整個海坪都是爛泥巴,所以就休息了。

我做家具、蓋房子都是半生成的,像以前這裡是竹管屋,59年我一邊抄鰻、一邊就自己蓋起磚塊屋。我也會做籃仔、篩仔、{竹敢}仔,用竹篾做的,沒有一樣是不會的。十幾歲時我要去捉魚,沒有篩仔,就去問人家怎麼做,然後回來自己就會做了。而且自己剖竹篾,厚薄都可以控制的很好。像以前討海帶飯用的縖南籃(諧音),牽罟的、討搖鐘的都要用縖南籃裝飯,因為比較通風,所以飯不會臭酸,我做縖南籃都是送人的,沒有在賣。縖南籃是裝一人份的飯,當時都是炒飯,比較好一點的,就用玻璃瓶裝開水帶去討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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