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一年

那年夏季我剛畢業，投遞了幾份履歷，最後決定到台北一家外銷公司當設計員。沒想到報到的那天老闆說：「雖然錄取了，但工作地點不在台北總公司，而在桃園龜山工業區。」

當下聽到的心情很差，完全沒有喜悅的感覺！心裡嘀咕著：好不容易畢業了，終於可以不受父母管束，自由自在的展翅高飛了。當然要離開桃園鄉下，跑到「五彩繽紛」的大台北就業，才是令人嚮往的事啊！

隔天我乖乖花了一個半小時，轉了兩趟公車，按圖索驥找到偏遠的工業區裡，我必須落腳的外銷成衣工廠。原來，這家很大的民營成衣廠，專做外銷女裝和中、小童西裝。在場邊另一端的大空地上，還有一間獨立的「棉布娃娃工廠」，我的工作即是協助娃娃工廠裡的人員，管理與設計一些布娃娃穿的衣服。

老實說，工作的第一天，我就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心裡很想打退堂鼓！這和我想像的設計工作性質落差太大了吧！裡面有20幾名女性員工，全是講台語、書也念得不多的歐巴桑、太太、小姐們。偏偏我從小在眷村長大不會講台語，只聽得懂一點簡單的台灣話，與她們雞同鴨講之外，工廠還是沒有冷氣吹的鐵皮屋，只靠幾個屋頂的大吊扇聊勝於無的空氣對流著，熱得簡直就像烤爐一樣！

工廠裡的員工一邊工作、一邊聽著收音機裡的台語廣播節目，震天價響的音樂在許多台縫紉機器「嘎嘎嘎嘎……」的車縫聲響間流竄著，完全淹沒了我和他人的對話音量，弄得我非得大吼似的連喊帶叫，擔心對方聽不到！

好在，娃娃工廠的女性管理員對我很好，員工都很聽她的話，我後來也漸漸融入了她們的生活。為了節省通勤時間與車費，沒多久我搬進工廠的宿舍。宿舍是寬大的上下鋪，空間還算舒適。廠內的伙食也很好，一日三餐外，若是遇到趕貨必須配合加班的人員，還有熱氣騰騰、現煮的消夜，讓大家填飽肚子。唯一不習慣的，就是每天必須面對的「洗澡」這一件普通事！

工廠的浴室有兩種，一種是空間不大、數量不多的獨立浴室──沒有門板、只用一塊簡單的防水塑膠布垂掛下來。另一種是大眾浴池──彼此「坦誠」相見、環肥燕瘦一目了然。

起初，打死我都不敢去大眾浴池洗澡，但是每次排隊等那一間間的單獨浴室，真是浪費晚上下班後的寶貴時間！

廠內有不少女員工，為了可以單獨洗澡，寧可不到餐廳用餐，只請同宿舍的舍友幫忙，外帶一碗飯菜擱在床邊。趁大家晚餐時間享受完獨立浴室，洗得香噴噴後再回房間吃冷菜飯。若是有趕著外出約會的姐妹，爭取時間搶著洗澡，儼然已經變成每天極為重要的大事了！

一天晚上，和好友有約，吃完晚餐就開始排隊等候洗澡。左等右等的就是等不到，每個進去的女生都在裡面洗頭、洗衣洗很久，雖然無奈也不能生氣。眼看時間流逝，我只好將心一橫，很豪邁的衝進裡面的大眾浴池，入境隨俗啦！看著那些一絲不掛的姐妹們洗完澡後，就蹲坐在地下順便洗自己帶來的髒衣物……環顧這一壯觀的「人肉市場」，當下令我臉紅耳臊、極不自在。

沒想到從那次以後，為了節省洗澡時間，我不再視大眾浴池為畏途，也學會和別人邊洗邊話家常了！我在那裡工作了一年，隔年找到更喜歡的工作便離職了。

多年後，有一回和好友的家人相約到北投洗溫泉，也是和其他陌生女性們一起洗大眾池裸裎相對，濛濛熱氣氤氳間，忽然讓我憶起年輕時曾經如此難忘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