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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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紀代

我讀小學的時候,正當台灣光復前後,社會格局開始大變遷,以農立國為本的農業社會漸進式的轉型為工商社會。什麼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著,當時的小學課程裡,或多或少遺留著日據時代的作風與活動,「早起會」就是其中之一。

每年放暑假期間,會有十來天左右的「早起會」。每天清晨五點半,學生直接到操場集合,按班級整隊早點名,然後全體做國民健康操。師長訓話後繞著操場慢跑一兩圈,動動筋骨,大約半個小時後解散。

放暑假,不但生活作息打亂了不說,懶散、貪睡更不在話下,所以「早起會」的頭幾天,除了雞鳴鳥叫外,還得加上母親連哄帶嚇、左推右扯的,才睡眼惺忪的一骨碌爬起穿上運動服,顧不得刷牙洗臉,一腳高一腳低的頂著天光,踩著那條短短的鵝卵石路往學校趕!

空氣裡沁涼沁涼的有點兒寒意,石縫裡的小草掛滿了露珠,鞋尖一下子就溼了,緊張又新奇!當然我不會遲到,家離學校不過兩分鐘的路程嘛!所以經常是早到者之一。

操場上暗暗的,彼此面孔都看不清。等到早點名時,天已濛濛亮,曙光初露,早起的鳥兒聒噪不休,音量蓋過了我們這一群睡意猶濃,導致寡言少語的學生們。開始做國民健康操後,還有不少陸陸續續才抵達的遲到者,這種狀況持續三、四天後就減少了。等到習慣早起後,這十來天的「早起會」也結束了。

每回解散後,令我最懷念的就是回家的那一段路程與時光。因為大人仍好夢正甜、尚未上班,放暑假又沒課業壓力,所以大夥兒或三五成群,或呼朋引伴;有流連玩耍的,有拐彎抹角繞遠路的,全都放慢腳步,緩緩往家挪。

總之,個個都想方設法的在路上多逗留片刻,為的是多蒐集些蟬蛻賣給中藥行,好多點零用錢花;為的是採摘那清晨剛綻放的不知名野花兒。三三五五或駐足路邊尋找合適的樹葉,做成口笛吹得震天價響;或找來破碗片在河溝邊、溼泥地挖掘蚯蚓,準備釣魚;間或三三兩兩的脫下鞋襪,涉入淺溪中摸河蜆回去加菜!

而我呢?總是繞道家後門附近的幾畦菜園,彎腰、蹲下,靜靜地觀看那停佇在菜葉下、莖梗間或灌木叢裡,大大小小的蜻蜓。蜻蜓身上多半是土黃色,有時也會發現一兩隻我最愛、也最難捕捉到的深玫瑰紅蜻蜓。

但因露水的作用,它們的翅膀潮溼沉重,失去飛行能力,這時手到擒來。宛如探囊取物一般,一會兒所有的指縫間便能夾滿。經常看到剛蛻化成蟲的蜻蜓,嬌嬌嫩嫩的,身子無法動彈,只是那兩隻大複眼偶爾左右擺動一下,翅膀是奶白色,捲曲或半捲曲的,微微輕顫。

等那陽光漸強,溼氣漸散,那翅膀就隨之慢慢舒展,奶白色漸退,只一下工夫,翅膀就是挺直撐平的透明了。再一眨眼,翅膀剛搧動了兩下,「唿」的就飛起來了,嚇妳一跳!哈!真是奇妙!

等到陽光穿透了枝葉間,所有停佇的新、老蜻蜓,因為翅膀晒硬了,就全都起空了。慢悠悠的在菜園上空轉著圈子,不疾不徐、輕鬆自在。很少有遠離的,更不見中途停下休息的。這樣一直到日落西山、陽光隱沒,才又選個枝葉停憩休息。

我想它們彼此之間一定有相互溝通的語言,否則怎麼會都是土黃色的蜻蜓族群呢?等到太陽火辣辣的照在各自的腦門上時,大家才發覺時間飛逝,不敢怠慢,不約而同的拔腿往家飛奔……錯過了吃早餐的時間,肯定挨罰。

那沁涼微寒、睡眼迷濛的「早起會」,國民健康操的旋律,總在似夢非夢間依然響起;那土黃色蜻蜓繞圈兒的菜畦上空,「天然肥料」的淡淡辛臭依稀飄散,可我童年的純真與綺思遐想,早已隨著歲月化作一縷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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