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貓

“樂樂離世的前一夜,我夢見他。夢中的他身姿輕盈,步伐如昔,與現實中久病無力的模樣判若兩貓。卻未料想,那場夢竟是他無聲的道別。”
「樂樂來的那天,也是雨天呢。」愛人輕輕的說。
過完年後,我們察覺樂樂飲水過多、排尿頻繁,身形也日漸消瘦。我們帶他就診,醫生建議留院檢測血糖圖。住進醫院籠中的樂樂顯得神情無措,食慾盡失,僅在我們前往探視時,才肯微微進食。
出院那日,他身上剃了一圈毛,裝著一枚小小的感應式血糖機。手機輕輕一掃,總是三、四百的高數值,遠超於貓的常態。血糖機有使用期限,卸除後,裸露的一小片皮膚總令我心生隱痛。待新毛慢慢長出,我總暗自祈願:病情也能隨之好轉,像這細細萌發的毛。
糖尿病貓的照護,遂成為愛人的日課,每日早晚為他注射胰島素、測量血糖。有時北上工作,便將樂樂一同帶上。看著他舟車勞頓的小小身影,蜷縮在外出袋時的模樣,總覺歉疚。
測血糖需自耳朵擠出血珠,再以試紙檢測。施打胰島素則是捏起皮膚,自皮下入針。樂樂總是靜靜配合,靜坐椅上不吭一聲。有時見他耳上留下的細小瘀點,總感到目不忍睹。貓一向善於忍耐,不言苦,也不示弱。
某日凌晨,樂樂病情驟轉,我們匆匆將他送至急診,醫生診斷為糖尿病惡化成酮酸血症,併發胰臟炎。凌晨的安靜醫院中,瀰漫著神祕不可知的靜謐。此時,梁靜茹的歌曲輕輕響了起來,是很久以前聽過的老歌,鋼琴編曲。音符輕輕墜落在診所的空氣裡,像水面上細細碎碎的光,溫柔而細膩。
返家後的樂樂越發虛弱,常常靜坐水盆旁凝望。我上網查詢,方知即將離世的貓會主動尋覓水源,待在水旁邊。縱使如此,內心仍不免奢望,也許如籤詩所示,樂樂病情能夠恢復穩定,陪著我們一同遷徙到陽光燦爛的國境之南,展開新的日常。
樂樂離世的前一夜,我夢見他。夢中的他身姿輕盈,步伐如昔,與現實中久病無力的模樣判若兩貓。卻未料想,那場夢竟是他無聲的道別。
凌晨四點半,我突然驚醒。樂樂癱伏在地,身體柔軟無力,血糖降至臨界。近幾日他不吃不喝,即便灌食,也只是含在嘴裡,無法下嚥。突然間,樂樂劇烈嘔吐,心跳氣息瞬間全無。我們倉皇抱著他衝入車裡,直奔醫院。整座城市浸在雨中,在急救室中,強心針亦無能為力,樂樂終究安靜的走了。
葬儀社的人在滂沱大雨中前來,雨聲細密如織,成為淚水的掩護。愛人低聲說:「樂樂走的時候下著雨,我忽然想起,他來的那天,也是個雨天啊。」雨樂,是愛人領養他時取的名字。我想像著這兩場雨,隔著十三年的時光緩緩落下,是起點也是終點,浸潤了所有人與貓日常共度的時光。
雨停後,我獨自坐在車中,空氣裡仍瀰漫著貓的味道,那是清晨帶著樂樂急救時,他遺留下的氣息。我將車窗搖下,把氣味交給風。風起瞬間,車內的貓毛忽然飄起,在午後豔陽下恣意飛舞。絲絲白毛閃爍細微光芒,如夏日裡突降的大雪紛飛,落在心的深處。
作者的話:
此文書寫我與伴侶照顧病中愛貓「樂樂」的歷程,從糖尿病確診、反覆就醫,到最終的不捨告別,串起我們與他共度的十三年時光。那是一段關於依戀與照護、夢與離別的靜默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