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入贅的人生

——洪天報先生（1933年次，信義村） 

我12歲時就降伏了（日本投降），還沒有降伏之前，有飛機來掃射，我們就在門口挖坑做防空壕，坑的上面蓋樹枝，再鋪上泥土，當空襲的時候，水螺響一聲就要準備，響十聲就要躲起來，之後再響一聲，才可以出來。

我大哥大我14歲，他20歲就娶妻，我6、7歲就要帶小孩，帶了兩個是我兄弟（哥哥）的女兒。差不多十來歲的時候就要去抾番薯，還要背著籃子到隙仔那邊抾柴，白廟仔再過去，那時有好幾甲地都插甘蔗，結果溪州糖廠被轟炸掃射，會社沒有收甘蔗，只好就放著做蔗蒿，當柴火燒。

我有五兄弟，我排行第四，還有一個姐姐給人。我十五、六歲時母親去世，十七歲時父親去世，相差一年19天，期間連我的第三個哥哥19歲也去世。我父母去世之後，我就跟著兄弟吃，開始去抾蚵，因為家庭窮困，人家介紹了好幾個結婚的對象，都是要我給人招贅，當我20歲時，很想看看能不能娶一個，可是都不能如願，後來五保有一個去三塊厝給人招贅的，就介紹我也去三塊厝給人家招贅。

於是我23歲就去三塊厝給人招贅，出糞堆、駛牛、做農務，我是不會被念的，因為我吃飽了就做事，在那裡我沒有閒坐過，回來芳苑也沒有閒坐。三塊厝住了兩年多，大兒子出生了，當時我太太因為養母一條被仔的關係，就回來芳苑了。我原本還打算在那裡住個四、五年，這樣才會賺夠本錢，因為在那裡替他們做穡，我一邊在芳苑這裡也有一塊田園在做，收成後就糴土豆借給人生利息，一莢生一莢，當時借給人的利息很重，同樣的跟人借的利息也很重，我那時糴土豆放利息沒有給人倒，所以回來時有3,000斤土豆載回來，然後將土豆換成現金，我們剛回芳苑就用那些錢來買東西。後來買南仔園那塊會社地，是繳番薯買的，也就是當時番薯一斤多少錢，折合金錢繳交，所以那時說一年看繳幾斤番薯，繳了10年那塊地就是我們的。

我也去仁武摸奶村割稻，我們載整臺車的人過去，頭一天我割完稻就被熱到了，隔天腹瀉，休息了一天，那時候是二十五、六歲，出外去工作，我只有休息那一天。在那裡割了十幾天，吃飯的時候，是請人來煮的，後來也去內面（二林、埤頭等地）割了好多地方。

當時養蚵都是插蚵支，刺竹剖成2、3尺長的蚵支，但是我們跟新街人買了一塊蚵園，在福海宮對面，現在已經是海埔新生地，那時候跟他買4扁擔一、兩萬塊，不過這個蚵園大約有百來串的吊蚵，原來這個新街人是行船的，他在外地看到吊蚵的方法，就學起來綁在自己的蚵園，當時吊蚵長得很大，一行可以抾一擔蚵，所以那一期抾完，整個就回本了，他的吊蚵是一長串綁在蚵支上，當時只有深地才有蚵棚。

做小工

回來芳苑住了6、7年，有3個人來邀要一起買地，就來買崁周（諧音）灰窯間西邊的地，買了地之後，又說要禁建了，可是那時候沒有錢蓋房子，只好去借錢來蓋。那時早上天未亮就在門口挖坑拌土，蓋正厝身只有門跟窗戶是用水泥，其他的牆壁都是用磚塊土漿，然後用水泥補縫，當時請了吳仔生和晏仔（諧音）兩位起厝師傅，他們建議木料要到臺中買，窗戶要跟跛腳木（諧音）買，建材都是買最好的，光是水泥就用了四、五十包。

那時白天做小工很累，晚上還要去借錢更累，要知道誰有錢才去借，但是當時也不是每個有錢人都肯出借，像達仔（諧音）是五保最有錢的，如果我們去借是借不到錢的，也就是他看不起窮人，所以他敗得很快。

當時買地三萬二，蓋房子四、五萬，等蓋完了房子，總共欠人五萬多元。於是我就四處去做小工，那時候房子剛建好，就跟民雄仔（諧音）、紅毛載仔（諧音）、生仔（諧音）四個人一起去和平島，本來是要去那裡敲船鏽、擦油槽，一天100塊，可是早上天氣好的話，就去給粗皮同（諧音）擔土，從山坡擔來低窪處填平，他要蓋房子。做了一個月就回來，因為家裡要冬頭（農忙），當時我又要租房子，又要付車錢，又要付飯錢，但是我很節儉，一頓就一粒丸子一碗飯，而一天就兩粒丸子兩碗飯，飯碗是淺碗的，一碗大約3塊半，一粒丸子約2塊半，那時候吃飯時去舀湯，吃完飯後，再吃丸子，如果沒有那一粒丸子，我是沒辦法吃飯，一頓吃下來約6塊錢，生仔他們都吃兩碗飯，花費比較多，我那時候做一個月，帶了3,000塊回來。

又去板橋北邊的新埔仔做4個月的小工，擔磚、擔沙、擔紅毛土（水泥）給起厝師傅蓋房子。又一次去中和，人家蓋房子我做小工，我不曾爬過樓房，頭一次扛了一包水泥大約80多斤爬上5樓，到了5樓之後，突然眼前冒火金星，一片漆黑，看不到半樣東西，我就跟他們說我要回家了，我沒辦法做了，他們一直好說歹說要留我，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做。

在芳苑時也四處做小工，當時4個起厝師傅我都有跟過，像四保吳仔生、二保生仔、直仔之子玉俊仔、君仔（諧音），做小工要拿土鏟拿整天，如果沒有工作，就駛牛車去抾蚵。

洪天報插蚵時期，所飼養的赤牛，與淘汰的牛車鐵輪子。（沙山懷若提供）

當時大兒子國小畢業就出外，先去臺北，後來到臺中捆紙，就賺了不少錢寄回來幫忙還錢；二女兒國小五年級就不讀了，去臺北排骨大王賣排骨，一個月也50塊寄回來。所以房子蓋好後一、兩年就把錢還完了，在這幾戶人家中，我們是最先還完的。

我工作一輩子，就算到了晚年，不是去田裡做穡，就是菜園種菜，還去開蚵賺錢，每天都很忙，連中午吃飯後也沒休息，蚵刀拿著又去開蚵，做到79歲中風，才真正不用做工賺錢，但是又忙著做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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