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吃不到好食物?有些事一直被輕忽
我是學管理的,成本概念就像內建計算機。踏進農業這一行,我發現食物價格之所以被低估,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環境成本被忽略」。
我以前也是天龍國人,在辦公室看的是數據和報表,在市場看的是分切好的肉、去掉泥土的蔬菜、分級挑選過的水果。進入第一線才知道,農產品並不總是這樣光鮮可人。身在農業現場,五官的真實感覺很強烈,還沒踏進豬舍,遠遠的就能聞到刺鼻氣味,例如:動物的體味、糞便味、阿摩尼亞騷味、像瓦斯的沼氣臭味。
上述這些都是畜牧業的副產品,如果沒有投資設備處理排泄物和汙水,結果就是排到土地或河川,汙染土壤和水源,再透過食物循環鏈,讓人把環境荷爾蒙、重金屬、汙染物吃進肚子裡,一點一滴累積成文明病的病灶。這些都是我們要承受的環境代價。
環境成本一直被輕忽
曾經和一位當過鄉民代表的養豬戶聊天,他講起養豬廢水處理的流程如數家珍,對於舊款和新型汙水處理設備的差別,價格也很清楚。我發現大部分會投入成本做環境保護的農民,大都是地方仕紳,或是長年在地方耕耘的人,因為要兼顧社會形象。他無奈的表示:「(環保設備)不做也不行。樹大招風,你不做,別人很容易講話,光應付檢舉信就挫著等。」
不管是基於愛護環境的良心、維持個人社會形象,還是避免淪為周邊鄰居告發檢舉的目標,投入環保設施讓自己站得住腳,不必為了處理環保單位公文和檢查而疲於奔命。這些保護環境的正面作為,減少了動物排泄物對環境造成的負面衝擊,只是同樣的,這些生產者投入的環境成本,消費者感覺不到,對土地友善的豬肉,在毛豬拍賣市場也不會賣出更高的價格。
當然,忽視環境問題的生產者也不少,不管是因為成本考量或有其他困難,他們寧願繳環保局的罰單,也不想改善汙染物處理,從根本解決問題。我很無奈的問:「你不管環境汙染的問題,也不在乎自己的健康,可是這樣可以做多久呢?」「做環保或不做環保,豬肉都是一樣的價錢。顧肚子都來不及,眼前這關都過不了,哪裡想得到那麼遠?」許多人短視近利,不在乎有一天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將承受惡果。
我想起那位願意投入環保成本的養豬戶曾說:「兩家豬場的豬同價,有心(做環保)的人會虧,因為投入廢水處理設備的成本賺不回來。」大家做生意都是將本求利,他苦笑說:「願意做的人賺的是心安,對得起自己,每天都睡得著覺。」
我又想起毛豬拍賣市場的健美豬畫面,以環境友善方式生產的農民,會增加成本負擔,但豬肉是同樣的賣價。如果生產成本一直增加,又得不到適度收入回饋,願意採取環境友善生產方式的農民,會不會愈來愈少?
對土地環境的傷害是中長期的問題,短期不會馬上感受到,應該正本清源解決。我聯想到丹麥禁止在畜牧飼料裡添加抗生素的例子,足以說明政策具有指標性的引導作用。
1995年,丹麥政府在民意輿論壓力下,明令禁用抗生素做為飼料添加劑。3年後,丹麥養豬業者也宣布,35公斤以上的生豬停止使用一切抗生素做為生長促進劑,同時,政府同步對添加抗生素飼料的豬肉徵稅。
前期循序漸進引導業界停用抗生素,逐漸出現效果。再2年後,丹麥政府下令,所有食用禽畜不論大小,一律禁止飼料添加抗生素,並明確規定食用肉類的抗生素、重金屬和殺蟲劑殘留標準,對違規者罰款,甚至判刑。這個決定讓丹麥人民的健康狀況有了明顯的改變,全民的抗藥性感染明顯降低了。
畜養動物使用抗生素,可能造成藥物殘留,讓吃下肚的消費者對於抗生素產生抗藥性的後遺症。這就像酒量好的人動手術,必須要注射更高劑量的麻醉藥才會生效,人對抗生素有抗藥性,一旦細菌感染,就得服用更重的藥量才能壓制細菌,這是讓細菌愈來愈頑強的惡性循環。
自從規定豬飼料不加生長促進劑以後,丹麥人的抗藥性感染比率不斷降低,而歐洲其他國家民眾的抗藥性感染卻持續上升。有鑑於此,2006年之後,歐盟不少國家開始學習丹麥的做法,全面禁止抗生素做為飼料添加劑,僅能用於治療疾病(資料出處:Frank Aarestrup,〈丹麥的無抗生素養豬典範〉,2012年6月28日《自然》雜誌專文)。
看不見,不表示不存在。農業產品不能只看眼前要吃下肚的食物,也要考量中長期產生的影響。忽略生產食物的環境成本,低估食物價格,讓我們的健康也暗藏許多風險。這是我離開辦公室、離開臺北,投入農業現場,感觸最深的地方。
本文出自天下文化《我想安心吃飯》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