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幕】不只協助外媒採訪 陸新聞助理也成監視者

外國記者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工作。(FRED DUFOUR/AFP via Getty Images)
外國記者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工作。(FRED DUFOUR/AFP via Getty Images)

【記者姜雪/報導】

「新聞助理」(News Assistant,業內俗稱fixer)是外媒記者在國外採訪時不可或缺的橋梁,幾乎所有外國媒體駐中記者站也都配有中國當地的「新聞助理」,但在中國,不同於多數國家的自由招聘,這些崗位必須透過中共外交部下屬的外事服務公司派遣,表面上他們負責翻譯、聯絡與行政事務,但有時也被當局用來監控外媒。

「新聞助理」是外媒在國外報導時的幕後角色,主要負責翻譯、資料搜集、採訪聯絡、日程安排和行政事務。在西方新聞傳統中,新聞的本質並不在於歌頌社會的正常與美好,而在於發揮「第四權」,對政府和社會權力進行監督與制衡。然而在中國,新聞往往被中共塑造成自我歌頌的工具,而「新聞助理」的角色實際上也處於制度性管理之中。

台灣某媒體駐北京記者周女士表示,外媒駐中記者站通常只有國際主流媒體才會配有新聞助理。「主要是一些西方電視台,也有外媒會招聘新聞助理協助做一些簡單的採訪,記者再完成後期製作。」

由中共外交部指定機構派遣

在中國,新聞助理既是語言與文化的橋梁,又因制度限制成為外媒與官方之間的「緩衝地帶」。在新聞自由受限的環境下,他們的存在突顯出外媒在中國運作的特殊複雜性。外媒僱用新聞助理同樣必須經過嚴格審查,不同的是,這一環節甚至比新聞審查更為嚴苛。

據中國法律規定,外國新聞機構常駐機構或者外國記者,如需聘用中國公民從事輔助性工作,必須透過中共外交部或地方外辦指定的「為外國人服務的單位」(如北京外交人員服務局)辦理,不得直接聘用。若違反規定,恐遭責令停業或吊銷證件。

周女士形容,「好比你必須買一部安裝了監聽裝置的電話,才能進行工作,除非你不要新聞助理。當然,外媒記者很天真,他們覺得報導內容沒什麼祕密,公司也沒什麼祕密。也有大陸國安人員試圖接觸我們,要請我們去吃飯,唱卡拉OK,我會婉拒。」

一位曾在英國媒體駐中記者站任職的中國新聞助理小顧(化名)回憶,「工資並不是外媒直接打給我,而是先交到勞務公司,再扣除社保和管理費,才到我手裡。」這種安排使新聞助理處於「三方關係」中,勞動關係名義上隸屬於服務機構,工作實際依附外媒。

總部位於美國紐約的「保護記者協會」(CPJ)指出,這種制度一方面確保官方能夠統一管理,另一方面也使助理在勞動爭議、職業獨立性與權益保護方面存在天然局限。

圖為2022年3月,中共外交部長王毅在北京舉行記者會,記者舉手提問。圖為2022年3月,中共外交部長王毅在北京舉行記者會,記者舉手提問。(Andrea Verdelli/Getty Images)

規模有限:小而精的群體

中國外媒新聞助理的規模一直不大。「保護記者協會」在2011年的調查中估計,這一群體人數「少於200人」,而中共官媒《環球時報》在2015年的報導中則稱「中國境內的新聞助理人數估計為數百人」。兩份估算雖有差距,但一致顯示這一職業是「小而精」的群體,且高度集中在北京、上海等地。

在外媒報導中國新聞過程中,新聞助理的身影幾乎無處不在。一位曾為美國電視台工作的助理張女士受訪時說,「除了翻譯,其實更多是前期安排,比如幫忙聯絡受訪者、確認採訪地點是否允許、收集背景資料。」

她回憶在2003年4月SARS疫情時期,外媒希望進入北京傳染病醫院採訪,但遭拒絕。「記者很著急,我得馬上想辦法。我想到去北京理工大學找胡星斗教授、去郊區醫院找醫護人員採訪,至少能補充一些角度。」

另一位新聞助理陳先生說,公司曾提醒他們要注意外媒記者的行為是否「觸犯中國法律」,「如果出現明顯違法的報導而我沒有彙報,當局也會追責」。他說,「官方的理由是『確保外媒記者採訪的安全』,但我感覺自己拿了外國人的錢,又要替政府盯著他們。」

掌控外媒行蹤、報導內容
新聞助理是橋梁也是閘門

曾常年受僱於外媒的私家車司機葛明(化名)告訴記者,新聞助理「可控」、「可查」很容易成為官方了解外國記者立場的工具。現居德國的前新聞助理郝先生解釋,「所謂『可控』,就是官方能通過勞務公司掌握記者行蹤,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可查』,就是助理要反饋採訪過程,方便查清採訪了哪些人、寫了什麼內容。」

郝先生說,中共外交部內部確有部門負責收集駐中外媒稿件備案。雖然這一點無法獨立核實,但多位受訪者都表示,他們長期感受到「寫稿謹慎」的氛圍。

前中共外交部官員廖華秋(化名)回憶,「如果報導不利於政府,首先會警告,說報導失實,要求更正。嚴重的會取消採訪權,不再給簽證延期。」

除了硬性措施,當局也常使用軟性暗示。一位曾常駐北京的英國記者回憶,「他們會請你喝咖啡,看似關心,其實在提醒。」對話常帶有暗示,「你喜歡中國嗎?⋯你的簽證快到期了吧?」

北京一位新聞傳播學者認為,新聞助理制度體現了「雙重邏輯」,「它既是橋梁,讓外媒記者能在中國社會活動;也是閘門,保證一切在可控範圍內。」

他總結說,這一制度的作用包括三點:一是確保外媒活動可追蹤;二是透過簽證和許可形成震懾;三是透過軟性提醒製造自我審查。「這是一種綜合性控制工具。」

圖為2021年2月,世衛專家小組抵達中國的武漢病毒研究所,調查中共病毒的來源。圖為2021年2月,世衛專家小組抵達中國的武漢病毒研究所,調查中共病毒的來源。(HECTOR RETAMAL/AFP via Getty Images)

夾在三方之間 新聞助理陷矛盾

不少中國新聞助理形容自己始終在記者、受訪者與中共官方三方之間「做人」。

新聞助理陳先生回憶,「一次採訪非法集資維權,受訪者臨時被家人勸阻。記者在旁邊著急,我只能安撫受訪者,說可以不露臉、只錄聲音。可他們還是拒絕。最後我只能跟記者說:『沒辦法,換人吧。』當晚,我就接到電話,被問到當天採訪的情況。」

他說,「有時候受訪者答應了,臨時又被社區幹部攔住。記者埋怨我沒安排好,我只能硬著頭皮溝通,說這是正常採訪,不涉及政治類話題。有時能糊弄過去,有時只能放棄。」

不過,當記者追問是否需要彙報時,他只回了一句,「你懂的,我就不說了。」出於安全考慮他不願詳述。

中國新聞助理的心態複雜、背景模糊,讓很多西方記者無法判斷他們是在替記者做事,還是在監督記者。

一位匿名的外媒記者說,「他們(新聞助理)做事情很努力,但要他們聯繫人權律師,包括709律師,無論是北京的還是河南的,他們似乎很為難,常常聯繫不到。我就直接和律師聯繫,我也理解他們的處境。」

選擇辭職「不願做違心的事」

老黃曾為一家外媒工作多年,他說,「新冠疫情期間,政府嚴格限制外媒採訪,我也被警告不要帶記者去封控區。拿著工資卻不能幫他們正常採訪,我很矛盾。再加上家人擔心安全,最後我選擇辭職。」

在記者追問老黃真正辭職的原因,他的話一語雙關,「我不願做違心的事,我不想成為某種權力的工具。」

陳先生說,他也承受著心理壓力,「採訪維權人士、律師或強拆現場時,我比記者更怕,因為沒有記者證的保護,我更保護不了外國記者」。

拒絕配合當局 恐遭報復

有業內人士披露,新聞助理很容易成為公安或國安部門的拉攏對象,前者希望了解外媒記者採訪中國新聞的內容,而後者多想探知外媒記者的背景。一位曾遭遇報復的匿名人士說,「有的助理拒絕配合當局,但往往會受到報復。」

過去曾發生新聞助理遭遇法律控訴的案例。2014年10月,為德國《時代週報》(Die Zeit)工作的中國籍新聞助理張淼,在北京被警方以「擾亂秩序」為由拘留,背景與香港抗議報導相關。她被羈押約9個月,律師稱其在審訊中遭遇強制措施。德國政府對此表示關切,要求中方妥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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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02日 | 6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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