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冬夜的山城教室

冬意漸深之時,收到補校的邀約。課程安排在週間夜晚,是一門特地為夜間部開設的「週會課」。這讓我憶起多年前任教夜間部的日子。教室裡多是剛下班的叔叔阿姨,身上還帶著日間勞作的氣息,眼裡卻藏著一種堅定。那樣的認真,至今仍鮮明。
我總想,能在一天辛勞之後,仍選擇以夜晚的時間進修,大概是因為某種深切的渴望,一種對知識、對生命未竟之事的執著。
那些看似偶然的邂逅,也許早有前章,只是我們未曾識得。而每一次走進教室、舉起白板筆的瞬間,也不只是新的開始,而可能是前緣的續寫。
冬意漸深之時,收到補校的邀約。課程安排在週間夜晚,是一門特地為夜間部開設的「週會課」。這讓我憶起多年前任教夜間部的日子。教室裡多是剛下班的叔叔阿姨,身上還帶著日間勞作的氣息,眼裡卻藏著一種堅定。那樣的認真,至今仍鮮明。
我總想,能在一天辛勞之後,仍選擇以夜晚的時間進修,大概是因為某種深切的渴望,一種對知識、對生命未竟之事的執著。
對年長於自己的學生授課,起初難免遲疑。每當他們喊我一聲「老師」,那聲音裡載著沉甸甸的信任,使我既感榮幸,也感不安。在學問上,也許我得以為師,但在人生的閱歷裡,我反倒常常是學生。
那些社區來的阿姨們,自主學習、氣質儒雅,不禁讓我想起林文月筆下的〈秋道太太〉。她們專注聆聽,筆記寫得一絲不苟,眉眼間透著歲月沉澱過的智慧。
邀約來時,正值工作最為繁忙之際,心中其實有些猶豫。那天,我隨手翻開桌邊的《解答之書》,書頁停在一句話上:「別猶豫!」彷彿命運的暗語,使我頓時豁然,決定展開這段冬夜的旅程。
於是,隔週三晚上,北投山城某間教室的八點到九點,會亮起一盞燈。而我,便忝為掌燈人。有時教室迴盪著團康活動的笑聲,有時傳誦著詩詞雋語的沉吟,也有時,是京劇、崑曲或黃梅調的悠悠韻律。那些風聲月影裡,我們漸次熟稔,也在一期一會的山城夜裡,譜下一則則動人的故事。寒意漸深,人情卻愈見溫暖。
課程結束已久,某日偶然得知,班上竟有一位學生,是我妻子好友的母親呢!我們曾一同遠赴新竹領養流浪貓,當年領養的貓已五歲了。在山城教室中,我竟未察覺眼前這段未被命名的緣分,早已悄悄種下。
「六度分隔理論」說:世間任何兩人,只需六個人居中便能產生連結。這場巧合,彷彿是這理論最溫柔的註腳。我想起那頁《解答之書》,想起妻子與朋友、老師與學生,想起那趟遠赴新竹的旅程與貓、想起姐姐從中穿針引線──一則一則線索,織成命運,將我引至這間山城教室。
辛波絲卡說得真好:「每個開始,畢竟都只是續篇,而充滿情節的書本,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那些看似偶然的邂逅,也許早有前章,只是我們未曾識得。而每一次走進教室、舉起白板筆的瞬間,也不只是新的開始,而可能是前緣的續寫。
如果在冬夜,一間山城教室中,每一道眼神、每一次點頭微笑,或許都是未竟之書,此刻,正要翻到新的篇章。因此我更相信,看似平凡無奇的傳道授業,從來不會侷限於此時此地,它們會不斷穿越歲月、穿越城市、穿越緣分,穿越一個個六度分隔,悄悄的,將我們引向未曾設想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