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風

想起阿嬤孤獨一生的背影，晚年落寞的坐在客廳角落沙發、獨自端著水杯走上樓梯，好想……告訴她「請原諒我當時不夠勇敢」。

午夜醒來，慢慢的輕輕的，在黑暗中走上五樓，想看看在紗窗和鐵窗間築巢的野鴿。

不敢驚動，不能太近，隔著玻璃，鳥爸爸和鳥孩子緊緊依靠，頭靠著頭，鳥爸爸磨蹭孩子的羽毛，在耳邊輕啄，隔天清晨，孩子就要高飛，離巢即是永別，這一晚是最後的陪伴，不捨別離的背影，牠跟孩子說什麼呢？一路順風吧！

五樓是佛堂，樓梯旁的小窗很高，邊間的房子，日晒雨淋最是強烈，紗窗裂開捲曲，窗和鐵窗間只有十公分的磁磚，小窗很少打開，不知什麼時候，野鴿在那裡築巢下蛋。

發現玻璃外有鳥，好奇打開窗戶，有鳥窩，細樹枝交叉鋪成，有兩顆白白的蛋。小心關上窗戶，不打擾牠們吧！我不懂鳥，不知道如何幫助野鴿，在都市的鳥兒生存艱難，牠們願意在窗外小小空隙養育雛鳥，是我們的幸運，野鴿也會覺得這是一戶善良人家吧？

看著親鳥和雛鳥的互動，有著深深的感動，而雛鳥離巢時和親鳥離別的感傷，卻深刻刺痛著我的心。（123RF）

親鳥兩班制，輪流孵育兩顆蛋，白天是雌鳥，傍晚雄鳥回巢交班，太陽熾熱如斯，雷雨交加如斯，約十天到十五天雛鳥破殼而出，親鳥有時兩隻有時一隻，輪流覓食和照顧雛鳥。野鴿寶寶很乖，安靜的在窄窄的窗邊不亂動。本來擔心野鴿寶寶會掉下去，看過多次野鴿的育兒過程，我安心了。

雛鳥長得很快，羽翼由溼到乾，由稀疏到茂密，兩週長得和親鳥一樣大，就是離巢的時候。清理留下的樹枝和氣味，不久，又有新的野鴿家庭入住，看著親鳥和雛鳥的互動，有著深深的感動，而雛鳥離巢時和親鳥離別的感傷，卻深刻刺痛著我的心。

小時候跟阿嬤外出去買菜、陪阿嬤訪友，或阿嬤牽著我的手走路搭車，到廟裏拜拜；在家時，聽阿嬤唱歌講故事或教我說日本話。

後來，母親和阿嬤關係惡化，不肯和阿嬤說話，阿嬤只好長住姑姑家，但阿嬤思念兒子和孫兒們，幾天便回家住一晚，媽媽總是不願意讓我們接近阿嬤，但是，我們很期盼阿嬤回家，而我也很希望阿嬤不要離開。

每次阿嬤回來我心歡喜，阿嬤離去時只能把依依不捨之情藏在心中，害怕媽媽知道。怕媽媽生氣，總是偷偷親近阿嬤，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說「阿嬤再見」。

離家赴美念書，出發那一天，阿嬤站在門口送我，我搖下車窗握住她的手，阿嬤對我說，「一路順風。」我點頭、忍住眼淚，不讓母親知道，看著阿嬤的臉，心裡吶喊：「阿嬤，恁愛保重喔！」

看著窗上兩隻野鴿的背影，想起阿嬤孤獨一生的背影，晚年落寞的坐在客廳角落沙發、獨自端著水杯走上樓梯，好想陪她說說話，好想要幫她端水杯，告訴她「請原諒我當時不夠勇敢」。

多年以後，被我故意遺忘、錯過的祖孫情、親情，又再次被想起！阿嬤，我有很多話想跟您說，也希望坐在您身邊，再聽您唱歌，又想起您唱的歌、記得您最後說的一句日文「請慢用」。我曾經擁有過這一切，如今只剩遺憾！

忽然記起，阿嬤，您最後一餐想吃麵，沒有說的是「我要離開了」。煮一碗麵，端到佛堂，點上清香，遲來的話，「阿嬤吃麵，請慢用，一路順風！」

望向小窗，天快亮了，野鴿已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