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芳苑溼地的討海生活（3）

（續上週）【生命詠嘆調】芳苑溼地的討海生活（2）

——陳銘坤先生（1965年次，芳苑村）

在六輕附近的海域，濁水溪會帶來大量木材，漂流的大木頭是三牙最喜歡躲藏的地方，也是許多船隻捕撈的漁場。如果晚點去的話，就不曉得要下網在哪裡？下到不好位置，就沒得抓。不會下網的，網會變成「索攪」（就是網掃到木塊垃圾，會慢慢的旋轉成為一條大索的意思）。流水越強，纏住雜物的網越會旋轉，所以流水不能太強，頂多漲潮時停頓一下，就要趕緊將網拉起來，不然「索攪」都要損網。

討海使用兩種漁網：一種烏格綾，是沉水網；一種是烏綾，是浮水網，又稱流刺網。阿坤跟他小兒子合作討外海時，通常是他駕駛竹筏及操作起網機，而他小兒子負責丟標旗（浮標上的旗幟，綁在網具上，標示網具的位置），準備下網。下了網，網會隨潮水流到外海，再駛竹筏到外海起網。

通常6、7、9級風時，「湧腳」的浪就很大。而討海大都在「湧腳」地帶，有時會有一人高的浪打來，有時兩、三個浪連續襲來，連竹筏都蓋過去，所以為了安全起見，需要一個駛竹筏、一個顧網。以前的沙汕較高，沙汕外的「湧腳」浪較小，因為那裡的窪底較深；現在則是沙汕較低，窪底較淺，以致浪頭較高。而魚群通常都聚集在窪底，所以都會在「湧腳」處捕魚。

像好天氣連續一個星期，就沒魚可抓，需要壞天氣幾天，將海水攪一攪，魚才會靠近，這就是「風尾時天」，壞天氣之後的好天氣，就是出海捕魚的好時機。如果沒有捕魚的天氣，就要休息，否則就算下海也會抓不夠油錢，那時候可以在家裡整理網具，修整竹筏，保養鐵牛車，準備下一次的下海。

至於沙汕外的海域也有捕撈到鮸魚、黃魚、春子等漁獲，黃魚的價格很好，上次阿坤小兒子抓到一尾一斤多的黃魚，一斤賣價就1千6。而在深度20米的外海處，還可抓到很多魟魚，較小的凸目魟一尾5、6斤，腹部是白色的；較大的黃魟一尾2、30斤，腹部是黃色的。

蝠魟較少，但是體積較大，有一年農曆五月初一，阿坤抓到一尾7、80斤的蝠魟，需要切成一塊塊的賣，不然沒人能一次吃得了那麼多。

至於犁頭鰩更有一尾100多斤重的，像去年阿坤小兒子在六輕外海放一組沉水綾漁網，就抓了幾千斤犁頭鰩，網起到一半，漁獲量就將竹筏壓斜了，不得已，只好先駕駛竹筏回家，隔天再去起另一半的網。

至於政府規定的保育類魚類，像是海豚、豆腐鯊與鱟魚之類的，這裡的討海人是不會去捉的。阿坤曾經在外海十幾米深的地方，吹南風起霧的好天氣，看到4、5隻海豚追逐魚群，魚群就被嚇得到處亂跑，此時就別想抓到魚。他也曾在20米深左右的海域，看到1、2隻粉紅色的白海豚。

有人說流刺網會捕捉到保育類的海豚，其實這種說法並不正確。就算有心要捉海豚，流刺網是捉不到牠們的，因為海豚會跳，會鑽網底，很會躲網。就算萬一牠們被流刺網網住了，海豚的力道也足以撞破纖細的流刺網，而且光滑的身體不會被網勾到，所以流刺網根本捕捉不到牠們。

每種魚的習性不同，但都很聰明，像三牙喜歡躲在雜物堆中，烏格則喜歡水濁的地方，水清就不用下網，因為牠看到你的網會躲開，甚至會用躺著從網底鑽過去，不然就是在網底游，不靠近網。所以烏格最難抓，要壞天氣逢8、9級風，風打水濁，才有烏格。像今天天氣晴朗，水太清了，可能就抓不到烏格。

此時下網已過了一個多時辰，阿坤說要起網，就與他大兒子走到船腹，他操作起網機，他兒子整理網具，我拿著相機拍攝他們起網的情形。果真如其所言，才網中2尾烏格1隻蟳，還有一些小雜魚，皆被他大兒子再丟回大海裡放生了。

流刺網一件250尺，可是看他們收起的漁網還蠻長的。原來漁網放一件太短了，所以都一件一件接起來，至少要3件接在一起，稱為一組網，像是放溝內大約一組長的流刺網，不然溝內沒那麼寬。而且放網也是要有技巧的，要像放番薯壟那樣一排一排的放，再一排一排起網。

一次放個5組，然後起網時查看哪一組有魚，就做個記號，下次再來時，就找那個地方下網。當然，那天我們並沒有那樣下網，因為知道捕不到什麼漁獲，只是下一組網讓我見識見識而已，最主要的工作還是倒蟳管。

離岸風力發電

芳苑海域是非常優良的風場，外海矗立著一根根發電風車。（沙山懷若提供）

除了六輕附近海域的漁場之外，還有沙汕外的「湧腳」也是一個漁場。可是現在科技越進步，魚獲量卻越來越減少，要是遇到拖船更是沒得捕魚。以前還沒有拖船時，在沙汕外的湧腳魚很多，比如石斑、石鱸、白鯧、午仔魚、烏格、白鯧等高經濟價值魚類。當魚群下卵的季節，就會靠近沙汕外的「湧腳」排卵，本來沙汕外「湧腳」附近的海底凹凸不平，凹的地方潮流較小，適合孵育小魚，於是魚群就會躲在那裡的緩流處下卵。如果逢烏魚季節，烏魚也會在「湧腳」處排卵受精。

魚有「正頭」、「倒頭」之分，通常魚肥有卵就是「正頭」。每種魚「正頭」的時節都不同，什麼季節抓什麼魚是固定的。譬如夏天抓三牙、春子，抓深海游上來「湧腳」的厚脣仔、花身、烏仔，豆仔魚等；過年後，則是抓沙梭、烏魚；至於烏格、白鯧，則是3、4月較肥；赤目鮐一年兩次「正頭」，過年及5、6月。每個時令不同，抓的魚也有別。

可是拖船一來，不論什麼魚種，不論大小尾，通通一掃而光，其迫害生態之大，莫此為甚。兩艘拖船的拖網很寬，網底有鐵板且會放電，在海底掃過去，海底魚電起來就入網，一次拖網都有好幾噸，大小魚通抓，像白鯧很小的就做飼料，一次抓2、30萬元，一些小魚都被拖光了。拖網這樣拖過幾次，海底變得跟水泥地一樣平，潮流也跟著變大，一些小魚根本沒處躲，而大魚就沒有食物來源，魚卵也沒處下，整個生態都被破壞殆盡了。

如果他們白天就拖，很容易招人耳目，所以他們就選擇晚上出來拖。至於晚上作業的拖船檢舉也沒用，他們似乎內神通外鬼，就是有辦法知道，等保七（指內政部警政署保安警察第七總隊）的海巡船靠近時，他們已經退到3海里外了，根本無法抓到。就算被海巡抓到，罰單一次才繳7萬，根本不會達到嚇阻作用。

拖船規定是在3海里外才能作業，但是他們都進來到沙汕外的「湧腳」，大約3、4米深的地方拖魚。他們都是從鹿港一帶拖下來，到濁水溪再折回，因為濁水溪以南是六輕管的，濁水溪以北是臺中港管的。像芳苑這海域拖船很多，晚上如果看到海上有燈光，那都是拖船。

現在沙汕外海矗立了一根根發電風車，作為離岸風力發電場，相對的也影響竹筏在「湧腳」這個漁場捕魚。可是因為竹筏有牌照，擁有漁業權，所以都有接受補助。阿坤也有一塊牌照，那是他父親留下來的，已經很久了，他說：「現在都沒辦法再申請牌照。」牌照除了可申請風車補助外，還有其他的效用，比如在溝內捕魚雖然不用牌照，但若是去外海下網捕撈，就需要牌照，否則保七會來查；而且竹筏要去其他地方靠港也要牌照，不然不給入港。

其實離岸風車的設立，影響最大的是那些拖船，那些拖船便無法在「湧腳」處作業，這樣反而對此地的討海人是個好事。因為「湧腳」處不受拖船打擾，讓魚群能夠休養生息；加上風車基座形成一個個堡礁，反而讓魚群滋生繁衍，游入海溝內活動，增加海溝內的漁獲量。

◎ 下週適逢雙十國慶，刊登特別專題。原文章連載，順延至10/17週四，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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