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難道是命運(上)

洪媽壹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洪媽壹先生。(沙山懷若提供)

文/耆老口述、沙山懷若 記錄

——洪媽壹先生(又名勝吉,1941年次,芳中村人)

我的正名是洪勝吉,那時福壽牌(洪斗、洪掛家族的企業品牌)的祖厝是我們在管理的。我出生後,我父親不曉得如何取名,洪鄭(洪掛三哥)就說:「現在已經光復了,就取名叫勝吉,勝利又吉祥。」

後來查戶口時,因為我大哥叫洪媽練,二哥叫洪媽慶,所以就說我的名字叫洪媽壹,因此我的戶口登記為洪媽壹。可是除了國校同學才知道我叫洪媽壹,全村莊的人都嘛叫我勝吉,連退伍後,當兵的朋友來相找,問隔壁的:洪媽壹住在哪裡?連隔壁的都不曉得我叫媽壹!

空襲時還小,已記不得,當時如果聽到水螺響,序大人(父母)抱著就去躲防空壕而已。小時候,我們就住在洪掛的祖厝那裡,管理他們的古厝。

從我阿嬤講起

我們洪姓要從我阿嬤講起,我阿嬤起先嫁了,生了我一個大伯,不料那個姓陳的阿公死了;我阿嬤沒辦法生活,就招贅一個,也是姓陳,生了阮阿爸跟小林的父親,結果這位姓陳的阿公也死了,而這兩個小孩還沒入戶口;我阿嬤再招贅一個姓洪的來,生了一個是阮四叔,後來三個一起入戶口,一起姓洪,所以我們是陳骨洪皮。

我老爸替福壽牌管理祖厝,阮老媽總共生了12個,夭折2個,生活靠阮老爸去海裡擧罾(一種捕蝦的方式),抓些蝦子去賣,扶養了3男7女,我排行第9,現在大都去世了,目前只剩下我與第8的姊姊兩個。

我讀國校第9屆,不太會讀書,成績都在第十二、三名之間,那時一班有40幾個,分成甲、乙、丙、丁四班。讀國校時也要幫忙家務,撿土豆、撿番薯,要走十外里路,去到萬合撿,再擔回家。冬尾時天(冬天),糖廠火車的司機,有的很好心,會給我們寄火車,我們就坐到後寮車埕。通常都是鄰居2、3個相邀去,太多去就撿不了多少,會帶2個籃子跟一支三齒耙,那時10來歲,國校5、6年級。我們這一勻的(這一輩),如果國校畢業被趕出家門,就有辦法生活了,像我們讀國校時,如果肚子餓了,就會去撿番薯控番薯,自己就可以填飽肚子。

讀國校時,一個人一個咖芒(背包),用鹹草做的,2、3本書,1個鉛筆盒,要上學就提著晃啊晃的,籬笆敲啊敲的,差不多一個月,那個咖芒就破掉了,要再討的時候,大人就電了。以前序大人較嚴,我們也較聽話,若是在學校給老師打,回家不敢講,講了,序大人還再打。

我們那時做穡在五俊頭6分地,播田,當時沒有除草劑,播下去7天就要趕緊搜草,然後施肥。搜草也不簡單,裡面有水蛭、田蜂(一尾很像屎礐仔蟲,有根針,如果被叮到,比被蜜蜂叮到還厲害),至於水蛭吸的時候沒有感覺,如果搜草完,在清洗時,才會發現被水蛭吸住,就會感到一陣害怕。以前的人很艱苦,那時的收成又差,現在一分地收成好幾千斤,當時一分地收成不到五百斤。早冬較好點,晚冬被風打,有時沒得收。

以前經濟差,也沒處討食,就去海裡抓些有的沒有的來度生活,當時很少插蚵,只有討些散海。那時候海坪有溝路,海裡的東西很多,像是夏天到海裡晃一晃都可抓到一些東西。

我國校畢業後就沒讀了,然後就做穡,我在家裡待不住,可是序大人不讓我出外。20歲娶了太太之後再去當兵,新兵訓練中心在隆田第9訓練中心牛頭連,吃也吃不飽,當時我食量大,一次一粒饅頭不夠吃,時常挨餓。有一次出公差,晚上回來,剛好那晚連上蒸饅頭,伙食委員說:「你晚來,那邊饅頭隨便你吃,他們都去看康樂隊了。」我也不曉得那麼會吃,一邊配剩湯,一次就吃了9粒饅頭,從來沒有吃饅頭吃得那麼盡興的。

中心2個月後下部隊,部隊在清泉崗,是裝甲部隊,但我是當衛生兵。當時清泉崗有一個衛生醫療中心,3個連輪流固守。我在外科,單位較涼,當時有手術的,譬如開痔瘡、割包皮等,有些血布髒東西。剛進去時老兵欺負新兵,就叫我們新兵去清洗這些東西,那些血跡甚至肉塊的東西,清洗了之後,那天中午就不用吃了,反胃了。等到新兵進來後,就跟他們說:「換你們了,這個我搞過了。」

我們站衛兵是不拿槍的,但是站哨顧油庫就要拿槍。有一晚換我顧油庫,油庫的老鼠很多,有一隻非常大,一直過來,我就用槍托打那隻老鼠,打得老鼠死掉了,可是那支槍卻斷掉。天亮跟班長報告,班長不信,認為我是跟人打架,當時那隻死老鼠也被我丟進水溝裡,沒有證據,於是連長就將我送去關禁閉一個禮拜。

我兒子是我還在訓練中心時出世的,所以退伍後,我就想說:「我已經成家了,要有家庭責任。」不能都在做穡,於是就偷跑,沒跟序大人講,也沒跟老婆說,就一個人跑到臺北去,去找洪才旺,他在臺北做估物商(資源回收場)。結果他一看到我就說:「勝吉仔,恁厝的人敲電話來幾落通,講有看著你,就叫你趕緊轉去。」沒辦法,只好又回來做穡。

二十五、六歲分食

到了二十五、六歲分食(分家),我分到一組阿不倒,還有一塊3分多地。當時閘阿不倒要挖坑埋草絪,結果腰椎骨閃到。其實在八七水災後,當時牛埔頭播田要用牛車載運稻穀交給農會,洪佛裁那時還在經營露天戲院,就跟我們說:「少年仔,去趁一寡仔所費,來扛粟仔上去棧間。」連我3個就去了,那時是布袋裝的,一個布袋的稻穀一百多斤,而且越疊越高,一個不小心,我整個人跌下來,就傷到了腰椎,那時年少不以為意,也沒治療,所以後來閘阿不倒就一直閃到,甚至連走路都會痛,睡覺也無法入睡,只好去光田那裡開刀。

醫療好了就回來,當時經濟差又有了3個孩子,光靠一個女人也不行,於是就替人噴農藥。噴到後來整個人沒有體力,非常疲勞,放出來的尿是黃黃濁濁的,於是就去衛生所檢查,醫生看了報告就說:「你這樣不行了,肝發炎,而且連膽汁都流出來了,要趕快去住院。」

於是又去光田住院,院方說:「住院需要保證人。」那時我只一個人去光田,只好去沙鹿福壽牌找笨仔叔公(洪笨,洪掛四哥),笨仔叔公看到我說:「你怎麼瘦成那樣,臉色這麼差!」我說:「肝發炎,膽汁流出來,要住院,說要一個保證人。」他說:「不要緊,我帶你去。」醫院裡的醫生護士看到他,都要叫他叔公祖,就直接找院長,院長說:「阿叔仔,您不用親自來,就打通電話來就可以了。」有熟識的人帶去,連用藥注射劑都用很好,隔壁床也是同樣的症狀,看得都會吃醋,他說:「洪仔,你那個小支有色的注那麼多支,而我只是一大罐透明的在滴!」那次住了一個月才出院。

命運 不要不信

人啦!命運啦!你不要不信,我有時會看看命冊,30歲以前,做什麼事業都賠,真是有影。

那時出院後,又去臺北,當時外銷工廠有些滯銷品,我們幾個合夥就去標售,我沒有本錢,只好出力,可是利潤層層被瓜分,我所得的工資有限,去了半年竟然無法寄錢回家,加上合夥的心懷不軌,要給人落磅腳(吃磅),甚至要倒工廠,讓我覺得良心過意不去,只好又回家了。

有一年恆春的當兵伴要結婚,一群人去慶賀,喜宴後,回到楓港,我就跟他們道別,獨自坐車去臺東,去找我的堂兄弟竹興與福烈(均為綽號),竹興就邀我做番薯買賣的生意,於是我就回來籌錢。番薯我是內行的,我們去番薯田估價,整批收購,番薯載到臺東市去賣。當時榮民之家的有些榮民也養豬,番薯葉就賣他們,於是傍晚割番薯葉,隔天透早就載去馬蘭,一下子就賣完了。賣番薯所賺不多,但是當時番薯葉價錢好,賺那些番薯葉就夠了。(下週四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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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苑海域位於二林溪及路上大排出海口,冬季鰻魚苗特多,村民多設網捕撈。(沙山懷若提供)芳苑海域位於二林溪及路上大排出海口,冬季鰻魚苗特多,村民多設網捕撈。(沙山懷若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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