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權過頭下犧牲的是什麼?真正的平等與解放
這個從小就立志做大事的Holmes,一直都與眾不同。因為她父親每年都得到中國的關係,她九歲開始學中文,高中時,Holmes很想到史丹佛唸中文暑期班,但史丹佛不收高中生,她不放棄,一直打電話「騷擾」招生人員,最後負責人受不了,直接電話口試她的中文程度,而破例收了她。
史丹佛為她破的例不只這一椿。她大學錄取史丹佛,還得到小小一筆獎學金可以讓她進行她想要做的研究。於是她大一就找上化工系的老教授,也是工學院院長的Channing Robertson,要求進他的實驗室。Robertson拗不過她,就讓一個大一新生和一群博士生一起研究,一起上seminar。而Robertson很快發現,這大一新生,程度一點都不輸那群博士生。
Holmes的大一暑假是在新加坡的Genome Institute度過。她回來後,又找了Robertson,和他長談。談什麼?談她的專利和創業點子。Holmes寫了個專利申請,她要發明一個貼布,可以和行動通訊結合,隨時監控人體血液的數值,可以幫助控制慢性病人的病情。Robertson是藥物輸送的專家,他說,「我怎麼都沒想到,當了三十多年這領域的顧問,怎麼沒說過,這些我們做的測量儀器,這些輸送裝置,怎麼沒把他們弄在一起?」
Holmes為了寫這個專利申請,據她母親說,連續五、六天都坐在電腦前面沒有起身,吃都是她母親端到房間,這樣拚命地寫,一天只睡一、二個小時。寫完後,她母親開車載她從休士頓到史丹佛開學,想說可以有些母女相處時間,結果女兒累到不行,二天路程一路睡到底。
這拚命是值得的,因為Robertson被這個大二女生說服,幫她開始這個叫Theranos的事業。Theranos一度市值估到近九十億美金,而Holmes才三十歲,就高掛富比士億萬富豪的排行榜,她一夕之間變成矽谷的代表人物,白手起家的女性企業家。
上面這些多取材自Fortune雜誌Roger Parloff寫的報導,但Parloff在去年底,又寫了一篇「Theranos怎麼誤導我」的「道歉文」,為他報導的不慬慎道歉,也算是倒打了Holmes這落水狗一耙。Holmes從矽谷巨星、女性代表人物掉落成人人喊打的原因,就是華爾街日報用頭版踢爆Theranos不實的宣傳。Theranos並沒有做Holmes的那個專利,她從史丹佛退學,公司成立,拿到資金後開始做的東西是非針刺型的血液檢測,Theranos據說用高科技,少量取樣血液後就可以進行高精度且快速的檢測,連全美最大型的藥房連銷Walgreens都打算全面引進Theranos的檢測服務。但華爾街日報先接獲內部爆料,接著調查發現,Theranos號稱200多種的新科技檢測,其實用的都是傳統儀器,只有一種是新的技術。
問題不是只有宣傳不實而已,可能還有結果造假的問題,最新的新聞是美國政府打算對Theranos進行刑事犯罪調查。下一期的富比世排行榜大概不會有Holmes了,雖然年輕的Holmes人生還長,她的故事還沒寫完,但媒體這樣的先捧後殺,背後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我認為是Elizabeth Holmes太符合媒體的想像了,一向只有男性從大學退學創業致富,現在終於有一個女性做這樣的事情,而且又是年輕貌美,怎麼能不把故事做大?對標榜進步、平權的媒體人來說,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而且不只媒體瘋狂,自許左派、進步的矽谷人更是對Holmes著迷,她都不曉得參加了多少鼓勵女性投入科學、工程領域的座談,所到之處眾人瘋魔。矽谷這地方就是這樣,不做則已,一做驚人。Twitter之前被媒體批評董事會只有男性之後,馬上出面道歉,努力找女性進董事會。
半年前,伊麗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還是矽谷的女性成功代表人物,她的醫療事業Theranos宣稱可用高科技使血液檢測更方便、精準,卻更便宜。現在遭華爾街日報記者揭露這些檢測造假。(flickr/TechCrunch/CC BY2.0)
我不覺得現在這時代,像矽谷一樣,把平權、多元化當成一個使命、一個運動來推動,對平權和多元化本身,甚至是整個社會是個好事。
男女不平等,到處可見,我並不反對一點點創造role model式的矯枉過正,但如果變成造神的群眾運動,我就沒辦法接受了。因為一旦要造神,一旦要「樹立典範」,有些標準就被犧牲了。Parloff的道歉文裡自己就說其實初次訪談,Holmes和Theranos的一些聲明就有糢糊不清的地方,但他都沒有追究。沒有追究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和造神故事不相容,要新典範,當然得是個完美的新典範。但我寧可有個不完美、複雜的人物故事,也不要一個被打造出來,滿足自我感覺良好的樣板。
現在矽谷這樣無邊無際的追求平等,「逼迫他人進步」的運動,我覺得已經開始犧牲矽谷最傲人的meritocracy(編按:菁英政治),一切以能力、結果論天下的標準。不相信?矽谷現下就只有這麼多有領導幹材的董事人選,蘋果、臉書、谷歌這些大公司選完了,你還可以找到幾個對公司有用的女性董事?硬逼下來,民粹下來,就是真得逼人把不適任的女性放在董事會上當花瓶,這就是左派要的多元化?就是女性主義者要的男女平權?我看只是滿足自己進步的想像,自我感覺良好而已。
這進步的想像不知道誤了多少人。美國的黑人醫生人數逐年下降,就是個平權運動過頭的警訊。照道理講,民權運動以來,多少的社會政策,私人政策被推出以扶助少數民族,怎麼還越弄越糟?不只是醫生,所有「硬」學科都出現這種黑人、拉丁裔逐年就學人口下降的現象,因為affirmative action(編按:平權法案),保障少數民族入學的政策,愛之適足害之。
幾乎所有的大學,都用多元化的名義,降低學術標準來招收少數民族(亞裔此時就很方便地不算少數民族了)。試想一個成績不錯,但不算頂尖的黑人高中生,本來志願是當醫生,上一個好的州立大學,接著唸醫學院,醫生之夢就可圓,但好死不死,所有的常春藤學校都要他,所以開開心心進了哈佛,想說人生之路寬大無比,可是哈佛裡臥虎藏龍,一個比一個厲害,老師出的再難功課都難不到別人,怎麼就只難到他?硬科學唸不來,當然當不了醫生,只好轉唸軟科學,反正哈佛文憑到華爾街、到法學院都還使得上,但原本可以圓夢濟世救人的黑人醫生,就又少了一個。
為了滿足自我想像,膝射式的那裡痛補那裡政策,常常都會造成這種適得其反的結果。
2012年的美國總統大選,我和同事聊到,「一個黨的候選人是黑人,另一個黨的是個摩門教徒,這只有美國才會發生。」我是很正面地稱讚美國的了不起,但我這左派同事,卻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好像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我想這就是我這右派古典自由主義者和左派自由派的不一樣。左派要我們看黑不是黑,因為人都是平等的,但又要我們把黑當成是受壓迫的一群,而常常要他們自己註明是黑,而把資源給他們。我認為這是偽善的。我的右派觀點,黑就是黑,黑不是壞也不是糟,而且如果我要選人,就是看條件、能力適不適合,而且只看條件、能力,這才是真正的尊重人,真正的自由主義者。動不動就把人貼「受壓迫、要保護」標簽,到底是為自已,還是為別人好?而在貼標簽的過程裡,是不是又把人陷入另外的框架裡,談什麼自由主義?
巨星演員梅莉史翠普起家的電影是「克拉瑪對克拉瑪」,在奧斯卡典禮後的慶祝記者會上,她有一段精采的講話。「克拉瑪對克拉瑪」是講一個人生、家庭都失敗的女性的故事,彼時受到很多女性主義者的批評。男主角達斯汀霍夫曼在記者會上和這些進步的女性主義者當場吵了起來,記者說這影片「打了女性主義者一個大巴掌」,霍夫曼說「沒有人這樣說。我不能阻止別人怎麼想,怎麼感覺,但我不覺得每個人都這麼想。」
新科影后史翠普接著上台,說「這裡就來了個女性主義者。」「我不覺得這些批評是對的,我覺得女性主義的基礎在於,把男人與女人從既定的角色解放出來。」這是初生之犢的影后史翠普,也是真正不畏虎的女性主義者。這是我心目中的女性主義,真正的平等與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