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山那片雲(下)
母親人很好,和街坊鄰居相處很和睦。山裡人很純樸,街坊鄰居也是來來往往互相走動,有什麼事也是互相幫忙。即使是鄉下的村民,母親對他們都很熱情。那時候物資很貧乏,像糖、布等東西都是憑票供應,火柴、肥皂、電池等日常用品都短缺。對於村民的需求,母親總是想辦法解決,實在是沒貨,她也是記著,貨一到及時通知人家。
山上缺乏醫療、藥物,居民們更沒錢看病,母親懂一些祖傳的民間偏方,山裡也有很多草藥,她經常用這些偏方草藥給他們治病,我記得母親用草藥把好幾個被狗咬傷的病人治好了。母親的為人在山上是有口皆碑。
我家也認了好多窮親戚,其實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就像家人一樣。村民對我們家也很好,自家種的時鮮蔬菜經常分給我們;食品站的師傅也常常為我們家留一些豬骨頭,他剔骨時還有意多留一些肉。
母親經常給我們燉豬骨湯喝,裡面加了山上產的銀杏果還有杜仲、金銀花等中藥材,所以我和弟妹的身體都很健康。那時候的小孩經常長瘡,特別是頭上和手上長得最多,擦了紫藥水就像癩子一樣,很難看。我和弟妹們從來沒長過瘡、生個癬,皮膚總是乾乾淨淨的。
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幫忙做家事了,大約五、六歲時就幫忙照顧妹妹,添柴、看火、幫母親做飯;十歲左右,挑水、砍柴、買米這三件事基本上是我的責任範圍了。街上沒有自來水,我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到一里外的水井去挑水,把家裡的水缸添滿,這時我已經能挑五十斤的重物。家裡燒的柴火也是我從山上砍回來的,煤也是我從礦上挑的。街上城市戶口居民很少,沒有雜貨店,買糧要到山下鎮子裡去買,來回要走五十里山路,很辛苦。
每個月我都要跟大人一起下山買糧,回家後小肩膀被勒到有深深的紅印子。有時候是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去買糧,母親挑一擔,我背一大袋,弟弟背一小袋。我們走一會兒歇一下,休息時就對母親問東問西的,也是和樂融融。
去山裡撿柴是我覺得最快樂的事情,雖然是勞作,但對我來說是玩耍。撿柴主要是砍松枝,也偷砍一些灌木和雜木,還拾一些枯樹枝。我上樹很靈活,砍柴也砍得快。砍完柴,將木柴捆在一起,插上兩頭削尖的竹槓就可以挑回家。我力氣小,捆柴捆不緊,捆不好就可能在途中散開,所以需要同伴幫忙。
山上最多的是松樹,山崗上都是蒼翠的油松。松樹樹冠大,林子比較疏朗,陽光還能從樹的間隙透過來,斑斑駁駁地灑在鋪著厚厚松針的地面。松林裡滿是松樹的清香,松林一般都生長在山腰以上,林子裡除了一叢叢的灌木之外,其他樹木就很少。
山腰以下的山坡上則是一片片的雜木和灌木,有楓樹、槭樹,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樹木。一到秋季,樹葉或紅或黃,或濃或淡,交錯在一起,像一幅色彩絢麗的圖畫,煞是好看。也有的山上全是高大挺拔的杉樹,林子很茂密,一株挨著一株,樹冠上的枝條也是交纏在一起,將樹林遮得密不透風。杉樹林很陰森、荊棘叢生,難以行走而且樹枝扎手,需要將柴拖到林子外才能捆綁,也很辛苦,不過好處是柴多。
山裡的動物很少,我只見過斑鳩和松鼠,據說過去有豪豬和山雞,在物資缺乏的年代,都被山民獵捕殆盡。而最多的食物是蘑菇,特別是盛產松菇,採蘑菇是我最拿手也是最喜歡的工作。若第一天下了雨,第二天就可以入山採菇,每次進山都能採一小簍蘑菇回來,吃不完就晒乾儲存起來。記得我有一次採了一朵雞肉菌,那是一種非常罕見、珍貴的蘑菇,而且味道非常鮮美,勝過山珍海味,那菌絲像雞絲一樣,真的有種雞肉的香味。
山上有一座神祕的龍洞,傳說洞裡有龍,洞裡有深潭、有暗河,不知通向何處。洞口通常是霧氣蒸騰,或濃或淡,霧氣大時會把洞口遮得嚴嚴實實。這一奇觀被稱為「龍洞迎霞」,是當地八景之一。
在我不到十二歲那年,我們家搬到山下的一個城鎮,後來又搬進了城市。沒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快四十年了我再沒上過山。下山後我讀了高中,三年後又上大學,畢業後去遠方工作,離家是越來越遠。每次回家也是來去匆匆,幾次想去都不夠堅決。山上也早已物是人非,聽說造了公路,還建了一座水泥廠,山上的石灰岩很多,生產的水泥質量好;此外,更聽說有過度採煤的現象,國營的、私人的,大大小小有很多座煤礦,把山體採空了,地表水大量下滲,山上蓄不上水,連飲水都有困難,農業用水更沒有保障。
這次回家奔喪,小妹對我說:「哥,完事之後我們上山看看。」我滿口答應,那片山、那片雲也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留有我童年時代的夢。我們約定不坐車,從煤礦走老路步行上山。但是,岳父多次來電催妻速回,家裡店鋪沒人照應,妻子歸心似箭,我們也只好匆匆忙忙趕回家,這一願望竟沒實現,真是遺憾。
謹以此文,遙寄母親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