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山那片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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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雲松

從城裡出發,沿高速公路疾駛二十幾分鐘,左側出現了一條蒼翠的山脈,鬱鬱蔥蔥、層巒疊嶂、連綿不絕。一抹抹岫雲在山峰之間流動、飄浮,如煙似霧,若有若無。遙望那條既熟悉又陌生的山脈,我的心不禁有些激動。

那座山叫垠山,山的腹地有一小塊盆地,面積有二十幾平方公里,因為地勢比較平坦,所以被山裡人稱為「壩子」。壩子的海拔比山下的低丘地帶高出好幾百公尺,因此也被山下人稱作「壩上」。壩子的行政中心叫店子,其實就是一條古老的曲尺形的長街。

那片壩子真是個好地方,像世外桃源一樣。壩子有群山環抱,層層疊疊,將山外的世界完全隔絕,只是東南西北各有一條山路和山外相連。壩子中散居著千戶人家,屋舍儼然,阡陌縱橫,雞犬相聞,真是像〈桃花源記〉所描繪的那般。壩子裡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因為在山中,水土涵養很好,適合各種作物生長,大約三分之一是水田,三分之二是坡地。水田以種植水稻為主,也有蓮藕、蒟蒻、還有茨菰;而坡地種植的作物就很豐富了,像是小麥、玉米、油菜、紅薯、花生、生薑、芝麻等菜蔬。

山中盛產水果,桃樹、李樹、梨樹、櫻桃、枇杷都有種植,以桃李最多。特別是李樹,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種植,田埂上、道路旁,也都是一排排的李子樹。春天時桃李齊開,油菜花、杜鵑花、山茶花、梔子花,各式各樣的山花野花百花齊放,那真是奼紫嫣紅,美不勝收。壩子裡還種了很多桐樹,桐樹樹葉闊大,開紫花,果實可以榨油,是山民很主要的經濟來源。

那座垠山更是寶山,雖然海拔不太高,大約八、九百公尺,但是非常清秀;山中植物非常豐富,據說有上千種,常見的有松樹、杉樹、槭樹、楓樹,還有名貴的楠木、樟木、梧桐。據老人說,山上原來是古木參天,但是1958年大煉鋼鐵期間,一半以上的古木都被毀掉了。山上還有成片的斑竹、楠竹、孟宗竹,各種喬木、灌木、蕨類、青草和苔蘚,和諧地生長在一起,構成了很豐富的植被,將整座山打扮的美麗妖嬈。不僅如此,垠山還蘊藏著很豐富的煤炭資源。

我曾經在垠山上的店子裡生活了十一年。在那裡,我度過了整個的童年,那座山就是我兒時的樂園。我剛出生四十天,母親就帶著我上了山。母親在山上供銷社當銷貨員,而父親在山下工作。母親說我出生時整整十斤,是那個年代少有的胖小子。我的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都是在山上出生,那座山是我們生長的地方,留有無法磨滅的記憶。

母親講我小時候非常聰明伶俐,很小就會說話走路,是個人見人愛的開心果。但是我兩歲時遇到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劫難,差點送了命。那一年的端午節,我獨自玩耍,母親在營業,也疏於看護。我竟一個人跑到街外的池塘,可能是去扔粽葉,不知怎麼就掉進了池塘。母親發現我不見了,著急地尋找,街坊也幫忙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當時天氣炎熱,我穿了短袖短褲的蛤蟆服,就是用花布做給小孩穿的連體開襠套裝。一個打柴的女孩從池塘路過,發現池塘裡荷葉下有團花花綠綠的東西,還以為是個青蛙,仔細一看發現是個小孩便大聲呼救,很快就有人來救我上岸,這時我已經失蹤了一兩個小時。母親說我當時不省人事,幾乎沒有了氣,嘴唇發紫,臉色發青,小臉沒有一絲血色,把母親嚇壞了,當時人都認為不行了,但是母親沒有放棄搶救。大家將我的肚子擔在鐵鍋上,又擔在牛背上,慢慢地將我肚子裡的水倒出。又給山下打電話,請醫生火速前來搶救。醫生幫我做人工呼吸、心肺復甦術等,還打了強心針。從晌午一直搶救到晚上,大約過了七八個小時,我的呼吸和心跳才穩定下來,這真是個奇蹟。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我這一生注定要得法,冥冥中自有保護,所以命不該絕。溺水後我性情大變,有兩個月都不會說話,母親說我是被嚇傻了。救我的恩人,那個女孩,我小時候還見過。前幾年我還問過母親知不知道她的情況,一直沒有親自謝謝人家的救命之恩,心裡總覺得愧疚。母親說她已不在世,自己曾多次向她表達感謝。

母親扶養我們幾個孩子十分辛苦,孩子都很小,需要照顧。母親要上班、要帶孩子、要做家務,裡裡外外一個人,忙碌是可想而知。當時正值文革,白天上班,晚上還要政治學習,幾乎天天如此,即使在山裡只有幾個人的小單位也不例外。我記憶中母親經常是深更半夜還在做家務,洗一大盆衣服。可能是操勞過度,母親三十幾歲就頭疼,一把一把地吃止痛藥,還服中草藥,但病一直沒根除。頭痛折磨了母親幾十年,五十多歲時還做了腦垂體切除手術,她晚年身體一直不好,和那時候留下的病根有很大關係。

那個年代的中國人都很貧窮,有飯吃就很知足了。父母親的工資加在一起不足百元,幾十年沒漲工資,時不時還要接濟鄉下的窮親戚。比較起來,我家日子還算不錯了,山裡人更苦。壩上的自然條件其實很不錯,田土較多,人口密度比山下低,又坐擁一座寶山,日子應該能夠過得去。但那時候政府搞人民公社,特別是搞統購統銷,老百姓窮得苦不堪言。

就說我們這條小街,商店、飯店、食品站、農資收購、廢品收購,就連小小的裁縫鋪都是國營,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全部被壟斷了,不允許有任何民間自營經濟。店子裡那些世代居住的老商戶,沒有被收編的都失去了營生,只能另謀生路,去生產隊種田。街上有個信用社,一年到頭居民存款幾乎是零,那時候老百姓哪有餘錢存銀行。

山裡的農民也一樣,沒有土地,都在生產隊裡工作,在房前屋後的自留地裡種點東西,還要小心被徵收私有地。採收的糧食,特別是稻米,要先繳公糧,剩下的才分口糧,可是繳完公糧後,就所剩無幾,根本不夠吃。很多時候農民都是以地瓜、馬鈴薯、玉米等雜糧充飢,甚至吃牛皮菜,一年四季都能吃白米飯那是無法想像的。

我記憶中那些鄉下的同學,大多數都是打著赤腳,衣衫襤褸,長的長短的短,很不合身。每到開學時,總是欠著學費和書籍費,老師問什麼時候能交錢,回答也總是兩個字:「九(久)天」。雖然是調侃,但是話語中卻是深深的無奈苦澀和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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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7月12日 | 9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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