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到眼睛看不見為止

大家好，我是顏振發，人生走過半世紀，把漫長的一生奉獻給電影。藝術50年筆揮下的堅持，我一眼已經接近全盲，但也要畫到眼睛看不見為止。——手繪電影看板畫師顏振發

顏振發在2024台北電影節榮獲卓越貢獻獎。（趙富玲翻攝）

電影謝幕名單，從來沒有他的名字，在顏料與畫板中，歲月被催促著，一畫就54年。顏振發始終沒離開電影產業，自己算「電影人」嗎？顏振發回答，「我永遠是電影的一分子」。

第26屆台北電影獎卓越貢獻獎得主、臺南國寶級電影手繪看板職人，現年72歲（屬蛇）顏振發，是全美戲院首席電影看板畫師。電影全盛時期，顏振發一個月最多要繪製200幅電影海報，經手千餘部電影。

顏振發與他的手繪電影看板，地上布滿繪畫用的油漆。（臺南市政府提供）

顏振發一對鳳眼、龍鼻，18歲當學徒經常吃不飽，瘦到皮包骨。儘管過去回憶滿是艱苦，但這張仍是他最珍惜的畫：「我師父幫我畫的，筆觸漂亮、勾勒精美。」（趙富玲／攝影）

現年72歲的顏振發與18歲的自己合影。（牆上畫作是他的師傅陳峰永所畫）。（記者李怡欣／攝影）

1980年代家庭錄影帶興起，1990年代網際網路普及，2000年電影走入數位時代，嚴重衝擊電影院觀影人潮，宣傳品改為數位輸出，手繪看板自然成為「傳統」的一部分，與35釐米膠捲一起退場，成為「老古董」。

當時47歲的顏振發為了生計考慮轉業，幸而遇見願意維繫傳統電影文化的全美戲院經營團隊，成為並肩迎戰電影革命的戰友，得以為手繪看板工藝續命。75年來，全美戲院撐過電影數位浪潮，成為臺灣唯一懸掛手繪看板、全臺僅存五間二輪電影院之一，充滿濃濃的人情味。

不想讓手繪電影看板這項技藝消失，10年前在全美戲院經理吳俊誠鼓勵下，顏振發開班授課，迄今粗估前來習藝學生已達千餘人次，為這項技藝留下小小火種。

顏振發在藍晒圖駐村創作的作品。（臺南市政府提供）

靠揣摩思考 突破創作瓶頸

出生在藝術家搖籃臺南市下營區，顏振發與一代大師、臺灣工藝之父顏水龍住同一村莊，都為顏氏宗親。18歲時姑姑的朋友介紹手繪電影看板工作，開啟他的繪畫生涯。

顏振發18歲師從延平戲院陳峰永師傅，退伍後到屏東琢磨畫技，直到27歲才回到臺南正式出師，等到陳峰永退休，他才獨挑大梁當上首席「扛棒繪師」。

被譽為「國寶級」，顏振發坦言，也曾創作到一個階段遇到瓶頸，突破的關鍵是靠揣摩思考，「運動用哪個骨骼？鳥類交媾型態？公蟋蟀會叫是什麼特徵等」，「最後被我領悟到其中原理」，於是再創高峰。

這是顏振發50年前，當學徒第一張自己打稿構圖的電影看板。看板是彩色，黑白照翻拍。（記者李怡欣／攝影）

顏振發當學徒時，第一張自己打稿構圖的電影看板，當時是他構圖，師傅上色。原作已不再，此為當時黑白攝影留下的紀念。（趙富玲／攝影）

顏振發筆下的奇異博士（左）與阿湯哥（右）。（趙富玲／攝影）

受人恩情 念念不忘

一輩子的職人精神，傳統質樸臺灣囡仔個性，受人點滴希望湧泉以報，卻自慚「我什麼都沒有」。談到最感激的人，顏振發說，「我阿姑幫我介紹給一位朋友，引介我師傅那裡學看板，那個人不知道還在不在，我很想親自跟他道謝，卻不知道他在哪裡。」

另一個他想感謝的人是楊貴媚。「貴媚姐，人真的很好，我去台北電影節，她很照顧我。」顏振發手裡拿著國片《愛情萬歲》海報，「那是她最愛的一張」，「我告訴她，我一定會幫她畫一張電影海報送她。」信誓旦旦說著。

顏振發個性內斂話少，只知埋首工作，人生錯過幾段姻緣。「我年輕時一雙丹鳳眼，又瘦又斯文，一些女孩子對我有意思，都託人來看我、要幫我做媒」，「人家條件也不錯，但是我這份工作，怎麼照顧人家女孩子？不要耽誤人家的青春。」

一輩子當羅漢腳，喜歡自由自在。「我不想找伴啦，兩個人不習慣，睡不著；我抱著我的畫、聞顏料味道，才睡得著！」顏振發開玩笑說。

顏振發工作室牆上掛滿輝煌戰績，他不禁感嘆政治圈有些人對他不聞不問。（記者李怡欣／攝影）

顏振發公開承諾，要畫《愛情萬歲》電影海報送給資深藝人楊貴媚。（趙富玲／攝影）

用半世紀堅持藝術最高境界

顏振發長期作畫，眼睛已經出問題，「長期看看看，眼睛當然會磨損，右眼視網膜中間破洞，不能補了，沒有看到東西了，（左眼）破旁邊，用雷射補起來，都用左眼，如果這也壞掉，就沒了。」畫50多年了，顏振發還是不會停下筆，沒想過退休，要畫到眼睛看不到。

「全世界都知道，都給我報導過了」，希望全世界都認識臺灣、都來保存手繪電影看板藝術；現在最大遺憾就是沒錢，自嘲是「最窮的國寶」，一輩子埋首畫畫，境界已到極限，「在我們做這個畫畫，當然要到最高境界」；未來希望大家談到顏振發能知道：「我用50年來堅持藝術的最高境界」。

年過古稀之年，顏振發回顧一生仍有怨嘆、遺憾。「陳其邁、賴清德......實在齁，我辦個展都沒來走踏過，招呼一聲都沒有。他們當初在選（舉），我都畫他們的看板。」、「唉，奇檬子，不爽！」展現直率的藝術家性格。

顏振發幫許多政治人物記錄當下，留下關鍵身影，但也感慨政治叢林世態炎涼。（趙富玲／攝影）

手繪看板 能不能永不熄燈？

「傳統就是這樣，正統的傳統電影看板就是像我這樣手工畫的，這項技藝快消失，不保留可惜。」正在培養接班人，開設手繪看板研習，希望技藝延續下去，「現在年輕人難以吃這樣的苦了，教了一千多個學生，其中1、20個有天分，但仍須蹲好馬步。」

顏振發表示，不管是畫什麼都不會太難，但繪畫過程中必須非常專心。他想透過自身的故事告訴現在的年輕人，「凡事都要堅持，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顏振發於2024年9月舉辦人生第一場油畫畫展。（記者李怡欣／攝影）

顏振發的油畫創作具有電影想像拼貼風格（自畫像）。（記者李怡欣／攝影）

你不知道的電影看板

● 看板本質是廣告，一種商業宣傳媒介，早期畫師可算是廣告平面設計師，以電影工業來說，它在產製最末端，也是最靠近「人群」的一端。

因此，畫師在動筆前必須考慮「如何抓住大眾目光，將人引入戲院」，電影看板不完全複製電影海報，必須思考看板大小與閱讀比例，將海報劇照內容，取其精髓重新編排，再以精湛畫工「格放」到畫板上。格放技術是指將參考圖畫上格線，等比放大到畫板上，再用粉筆打格子、畫草稿。

● 看板創作其實是苦力活。電影看板由4~6幅木板構成，每幅約兩塊榻榻米大小，相當占空間；顏料是需要透氣揮發的油漆，所以無論寒暑，顏振發都是在騎樓下坐著小板凳創作，畫完後還要爬上爬下將看板裝到高牆上。

● 電影看板創作無法保留原作，每次創作都是歸零與重生。電影下檔後，看板重複使用，畫師用灰色漆將辛苦畫完的海報塗掉，蓋上新的電影海報。畫、抹、再畫、再抹......，顏振發首度開個人畫展，「要留下點什麼，希望大家記得顏振發。」

顏振發受外貿協會請託，繪畫南港展覽館等五大展覽中心。（趙富玲／攝影）

顏振發受外貿協會請託，繪畫高雄展覽館等五大展覽中心。（趙富玲／攝影）

顏振發大事紀

● 1953年 出生在臺南下營區

● 1970年 電影看板學徒

● 1980年 臺南中國城（已拆）「電影里」接案最多畫師

● 2000年 全美戲院首席看板畫師

● 2013年 手繪看板研習營

● 2018年 國際精品Gucci藝術牆
                 獲頒臺南市卓越市民

● 2023年 進駐藍晒圖藝術村

● 2024年 台北電影節卓越貢獻獎
                 首度舉辦個人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