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台灣日常」——梁晉嘉的寫實繪畫之路

梁晉嘉,《玉荷包》,106×106cm,2014年,油彩、畫布。(奇美博物館提供)
梁晉嘉,《玉荷包》,106×106cm,2014年,油彩、畫布。(奇美博物館提供)

文/記者黃捷瑄

荷蘭靜物畫大師哈勒曼特的「凝視日常」特展今年2月25日在奇美博物館落幕,跨越一年的展期、逾16萬人次的觀賞,猶如南台灣多了一顆閃耀著溫暖沉靜光線的北歐太陽,令人回味無窮。

2019年3月16日的同一地點,「奇麗之美——臺灣精微寫實藝術大展」開幕。那裝在紅白條紋塑膠袋的荔枝以最快的速度攫取了我的視線。那是第五屆與第六屆(1993-4) 奇美藝術獎得主梁晉嘉2014年的作品《玉荷包》。

梁晉嘉,《玉荷包》,106×106cm,2014年,油彩、畫布。梁晉嘉,《玉荷包》,106×106cm,2014年,油彩、畫布。(奇美博物館提供)

何謂台灣?

何謂台灣?或許外國人更能回答這個問題。

近來台灣旅遊在日本方興未艾,日本雜誌某次以台南國華街為封面,那真實不加修飾的市場街景一度引發議論,有人覺得雜亂無章不登大雅之堂,也有人覺得十分「接地氣」。

其實紅白塑膠袋也曾經被日本女星提著,登上雜誌封面。身處另一個社會、文化的外國人經常能敏銳地察覺台灣的特色,就像我們出國也會特別敏感起來,不是嗎?

而紅白塑膠袋的「日常」也不是一開始就被發現的。1964年出生、成長於台北萬華的梁晉嘉畢業於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剛開始也是學習西洋、歐洲藝術家的作品。

但是在國外生活一段時間後回到這片生長的土地,一切「已經不再那麼熟悉」。這促使他思考「我應該畫什麼?」「什麼東西讓我感動?」

「我慢慢開始找生活中很親切的東西。最早畫一些布袋戲,因為那是小時候我最愛看的。」梁晉嘉說。

梁晉嘉,《招財進寶》,30F,2019年,油彩、畫布。梁晉嘉,《招財進寶》,30F,2019年,油彩、畫布。(作者提供)

《藝術家的早餐》

某個早晨,梁晉嘉一如往常買了燒餅油條回家,腦子閃過「我要先拍一些資料照片之後,我才吃掉它」的念頭。藝術家於是忙了一個早上布置、構圖,直到滿意為止,後來那張畫取名為《藝術家的早餐》,其實用餐時間已經到中午了。

同系列的《早安,台灣》除了油條、豆漿,也沒忘記「配報紙」。「這樣的創作方式我自己覺得蠻喜歡的,因為很生活,我就是這樣子。甚至我相信大部分的台灣人是這樣子生活的。」梁晉嘉愉快地說。

梁晉嘉,《早安,台灣》,40F,2007-08,油彩、畫布。(作者提供)梁晉嘉,《早安,台灣》,40F,2007-08,油彩、畫布。(作者提供)

畫了燒餅油條之後,「我東想西想,到底怎麼畫我自己會覺得更有趣?」

有一天,剛從市場買回來的水果就擱在桌上,梁晉嘉想:「我可不可能連塑膠袋一起畫,我就不要擺靜物了。」這一嘗試,即便只是一張小小的作品都畫了兩個月。

更特別的是,塑膠袋引來了兩極化的反應,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不喜歡就覺得畫這個一點質感都沒有、一點價值都沒有」「為什麼不是畫很漂亮的花卉、靜物?」

「對我來說,它更真實、更不加修飾或擺飾。」梁晉嘉心裡覺得踏實又有趣,所以近幾年,塑膠袋經常出現在他的作品裡。

「你的作品會讓我們有一種感動,因為跟我們的生活很貼近。」在一旁聽了許久的志工對藝術家說。

「謝謝,這真的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我想說的話。」藝術家說:「我覺得藝術本來就不應該跟生活脫節,例如我今天畫威尼斯,畫得再漂亮,就是很漂亮,但我還是沒感覺,那我寧可畫一些我自己喜歡的東西。」

「寫實」這條路

1870年代,印象派在西方藝壇出現後,各種藝術主張紛至沓來,共同的特色就是否定傳統的寫實技法。百年後,裝置、抽象的創作形式已經在台灣的藝術學院成為主流,寫實創作反而成了少數。

梁晉嘉大學時代,指導寫實的老師並不多,他最早的作品偏向印象派。但是有一年,梁晉嘉幸運地得到寫實畫家黃銘昌的指導,啟發了他對「擬真」的探索。

黃銘昌,《春曉-水稻田系列》130×194cm,2000年,油彩、畫布。黃銘昌,《春曉-水稻田系列》130×194cm,2000年,油彩、畫布。(奇美博物館提供)

大環境使然,雖然畫家很努力,傳統技法卻很難得到肯定。在旅美藝術家莊喆的鼓勵下,梁嘗試抽象繪畫,「那一年是我在北藝念書的5年裡,唯一拿獎學金的一年」。

「但是做完之後,我覺得那不是我要的。」梁晉嘉最後還是選擇誠實面對自己的感受,跟老師說 「我繼續畫我的,成績不好沒關係」,走自己覺得對的路。對一個20多歲的學生來說,放下垂手可得的利益,需要多大勇氣?!

最壞的時候,也許就是最好的時候。沒有現代主義與古典藝術的對比,也無所謂選擇了。

在這種逆向潮流的環境中,1989年成立、旨在鼓勵寫實創作的奇美藝術獎對年輕藝術家來說,其支持不只是經濟上的,還有心靈上的。

「其實我一直很感激奇美,當時的環境我一直很挫折,可能我自己很用功,但是成績不好,年輕人會懷疑:我自己堅持的東西到底對不對?因為我也沒有老師看得多,我也沒有老師知道的多。我只能說,我做那些東西,我自己有感覺。」梁晉嘉回憶:「所以奇美當時給我很大的信心。除了經濟以外,信心那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

「照相」與「寫實」之間

也許有人認為,照相技術那麼發達、便利了,還需要畫畫存在嗎? 事實上,照片無法代表絕對的「客觀真實」。

從物理學的角度看,物質是由分子、質子、電子等粒子組成,微觀下的粒子是運動的。西方先知蘇格拉底認為,那些看得見的是看不見的(理型的)投影。佛家語,這個世界一切現象都是幻象。

一件寫實、具像、「看得懂」的作品,是藝術家「主觀」描繪他所感知的世界的結果。即使不考慮攝影者的取景,照片所呈現的「客觀」最多也只是「那顆鏡頭」對物質世界的「主觀」認知而已。

現代藝術家或許會藉著照片記錄物體的形體、色彩,卻不會完全依賴相機這個工具。

例如照片可能有很多細節,但是「我很注意畫面虛的地方、模糊的地方」,梁晉嘉指著荔枝的葉子說,「畫面中有很多是經過我們自己取捨的,例如鏡頭中很多葉子的顏色,我希望它變弱,變成一個退後的空間,所以我會主動去選擇我想要的焦距,而不是完全依賴相片去描繪。」

「我隨時做到一半,經由我的感受去做改變,那種改變就是我以前受的(寫實)訓練。教學上,我也認為寫生很重要,如果沒有那種經驗,你就沒辦法改,你只能被照片限制。」

「找自己最感動的部分」

回顧「寫實」這條路,梁晉嘉認為是「找自己最感動的部分,當然就會堅持做到一種極致」。最重要的是精神。就像現在指導學生,他首先希望學生努力工作,然後做自己,不需要刻意去學別人。

「實際上在學習的過程中,學別人也很正常,因為畢竟剛開始一定會先學別人。所以某種程度來說,當一個老師,我希望第一個就是學生很努力工作。」梁晉嘉說:「畢竟是自己喜歡做的、自己做的。這樣選擇之後,至於別人怎麼看怎麼想,就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這又讓我想起除了上教堂的日子,都在努力畫畫的哈勒曼特。梁晉嘉透露,1997年,當哈勒曼特的作品在高雄市立美術館展出時,當時的館長黃才郎寄給他一本畫冊。梁晉嘉發現自己有一段時間的靜物跟哈勒曼特相似。他們也都嘗試過現代藝術,但最後又回歸最能發揮自己能力的寫實創作。

當然,梁晉嘉有自己的路,「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選擇自己生活中的題材,我的生活跟一般人的生活一樣,我很高興看到我的畫會有那樣的感受。那樣的共鳴真的是我想要的!」

想找回欣賞藝術的感動嗎?那就來凝視「台灣日常」吧!◇

梁晉嘉與畫作合影。梁晉嘉與畫作合影。(記者黃捷瑄/攝影)

奇麗之美:臺灣精微寫實藝術大展 2019/03/17~06/11

● 台灣精微寫實藝術百年樣貌

● 百件展品、四大公立美術館及私人單位借件

● 「奇美藝術獎」30年成果

線上導覽及購票訊息:https://www.chimeimuseum.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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