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世界:瑞典漢學家林西莉眼中的中國1961-1962》
林西莉(Cecilia Lindqvist,1932-)在文革啟動前,到中國學習2年。從文句敘述中,可以知道林西莉並不是以「空白一張紙」去記錄當時的中國,她做過許多功課,能讀漢字,並喜愛文化。
因此,當她初到中國,對到處監控的環境極度不適應時,卻又因為博大的中國文化而留下來。
膽識過人的她趁上課空檔,遊走中國知名景點,包括長城、龍門石窟等,不但在人群中機智脫困,並拍下許多當年的珍貴照片。
該書也紀錄了當年中國文化漸次崩壞、人民生活困窘的點滴,如北大學生爬上樹、摘葉子充飢,民眾當街小解吐痰等等。本書另有〈台灣版獨家後記〉,全書近400頁,內容淺顯好讀,翻譯精確,值得推薦!
【內文摘錄】
如同接觸瓷器一般,接觸書法是我另一次偉大的經歷,只是我沒有書法的背景知識。我只知道書法不僅是人與人交流的實用工具,更是有幾千年歷史的一種藝術形式,但從不知道它有那麼大的藝術魅力,讓我驚歎不已。時輕時重、筆走龍蛇、變化萬千,但萬變不離其宗,讀者一看就知道它們表達的意思。
我認識到,我永遠無法成為優秀的書法家。練習書法要從童年開始,而我到中國時已經二十八歲,要真正掌握好筆力和靈感,已經太晚了。此外我還是個左撇子。儘管如此,我還是想探究中國書法的本源、想親自感受書法,特別是要能理解我所能看到的書法作品。
我從中國朋友那裡得知,有位最傑出的中國書法鑑賞收藏家,曾是北京大學的美學教授。我開始打聽他的消息。我發現他仍住在北大舊校區一處美麗的教授別墅裡,有寬大前廊、窗子上糊著道林紙。
有天我鼓足勇氣來到他的住處,向他解釋說我對書法很感興趣,不知道他能否為我上書法課,或幫助我找位書法老師。
屋子裡放滿書架、書櫥和漆黑的家具,牆上掛著大型書法作品。這位老教授對於我這個不速之客明顯感到緊張,不過他說瑞典皇太子幾十年前曾拜訪過他。
他還聽說過,斯德哥爾摩有個很出色的東方博物館。他說他父親是位著名書法家,他年輕時常為父親研墨、放鎮尺。但我們沒有再深談。
一位表情嚴肅的人走進房間,明顯是某種監視人員。他解釋說,個人無法做主,一切要聽從上級安排。我就這樣結束這次造訪,轉身回家。
我與小楊談起這件事,她是我在留學生辦公室的連絡人,我請她幫我,但看樣子沒希望。因為我自己已與這位教授聯繫,留學生辦公室不好再插手,此外,據她說,他們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當我說出他的名字和住所樓號時,得到的回答是:在反右派運動中他被調離教學崗位。她說他的知識已不再有什麼用處,不過他還住在原住所,因他有重要的社會影響。
秋季的某天,我去參觀故宮裡的書法展覽,仔細把中國書法與去年夏天我在日本各家展覽館看到的日本書法兩相比較。我突然看到一個頭戴無沿帽、身著藍色衣服的人走過來。
好熟悉的面孔,有鬍子,三個門牙已經掉了,他竭力用手捂著嘴,眼睛周圍緊繃的皺紋,是那位美學教授!
我們的目光有瞬間相遇,但他很快把視線移開,我們沒有互相問候。我圍著他轉了幾圈,最後也避開了。我本想作罷,不過又看了幾個展櫃,看到他走過來,我們倆在展廳裡轉呀轉呀,最後來到同一個展櫃前面,但一人一邊,誰也沒有看誰。
後來他突然走到我這邊來。
「對不起,」我說,「我無法判斷這兩幅作品哪一幅更優秀。您覺得呢?」
就這樣我們談起了書法,其中一幅清剛健骨,但略顯拘謹,另一幅則雄放奇渾,但不鬆散。過了一會,我小心翼翼地問,他是否記得我去年夏天曾拜訪過他,當時我想找能幫我更理解書法的人。我說真難找啊。他朝我迅速看了一眼。
「對,一切都是那麼……有組織的,」他說,「一切都要由組織安排。不過若你願意的話,可以星期六或星期天來。你不就住在北大嗎?最好是下午。」
談話剛結束他就走了,只是點一點頭,匆忙奔向另一個展廳。他趁沒有監視人員的身影時走了,走為上策。
我在隨後的星期日嘗試了一次,但這位老人對於我的拜訪顯然感到恐懼,很遺憾,已經不可能繼續與他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