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來》與劉雪庵的坎坷命運

【記者葉蓁/報導】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古詩詞的意境配以濃郁的探戈曲風,一首誕生於上世紀30年代的《何日君再來》唱紅了周璇、鄧麗君等明星,更紅遍海內外,成為今天的經典歌曲。

然而,這首歌在傳唱過程中,被中共冠以「黃色歌曲」「漢奸歌曲」的罪名,遭到長達半個世紀的封殺。它還連累曲作者劉雪庵——一位流行音樂界的奇才,在中共的運動中被反覆批鬥與迫害,直至走完悲苦的一生。

學貫中西的青年作曲家

1905年的清末,劉雪庵出生在四川銅梁縣的一戶書香人家。他曾跟隨大哥學習中國傳統音樂,又在大哥岳父開辦的私塾裡讀書,自幼便受到良好的音樂啟蒙和傳統文化積澱。本應在音樂道路不斷深造的劉雪庵,卻在年幼時迎來命運的重重考驗。父親在家鄉發洪災時,為救人被洪水吞沒。13歲時,他的母親、大哥、姊姊相繼感染肺病,因無錢醫治又先後辭世。

熱愛音樂的他只得輟學在家,幫助料理家務,同時自學音樂。直到1924年,他才得以就讀於成都、上海等地的音樂學校,學習樂器演奏、作曲等專業知識。1930年,他考入上海音樂專科學校,結識中外音樂名家,這才有機會進行系統地學習,真正做到「學貫中西,習通古今」,其音樂才華也在此時逐漸綻放光彩。

除了跟隨名師學習鋼琴、琵琶、指揮、韻文等,劉雪庵最大的幸運之處,是成為著名作曲家、音樂理論家黃自的高徒,得西洋作曲理論之真傳。黃自本人十分重視民族音樂,主張用西方理論整理中國民樂、民謠,創作具有中華風的新音樂。劉雪庵則繼承師志,善於在樂曲中融合傳統音樂的手法和西方音樂的技法。

或為中國古詩詞配曲,或以深厚的古文功底創作詩一般的歌詞,甚至是獨立創作歌曲,劉雪庵都展示出驚人的天分與才華,與賀綠汀、江定仙、陳田鶴三人一起被稱為黃自的四大弟子。
 
「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灞橋過,鈴兒響叮噹。」劉雪庵的《踏雪尋梅》以清新優美的詞句深得黃自青睞,並得其親自譜曲,成為師生合作的精品。而同樣富含古典韻味的《飄零的落花》,得俄籍音樂家齊爾品賞識和鼓勵,被劉雪庵譜成獨唱歌曲。受到名師的啟發和點撥,他又完成《早行樂》、《採蓮謠》、《菊花黃》三首歌曲。齊爾品把它們合稱為《四歌曲》,推廣到日本、歐美等地。



可以說,劉雪庵早期的作品,以典雅高潔、婉轉優美的抒情樂曲為主。然而,1931年「九一八事變」的爆發驚破古韻醇厚的旋律,深愛祖國的劉雪庵願用音樂為武器,投入「抗日救亡」的運動。他的曲風大變,為國民政府創作《民族至上》、《中國海軍軍歌》、《中國空軍軍歌》、《壯丁入伍》等昂揚振奮的歌曲,表現出一代音樂家的愛國情操。
《何日君再來》主唱歌手,依次是周璇、黎莉莉、鄧麗君。(網路圖片)《何日君再來》主唱歌手,依次是周璇、黎莉莉、鄧麗君。(網路圖片)

即興之作成為永​恆經典

《何日君再來》也許不是劉雪庵藝術成就最高的作品,但絕對是流傳最廣、最為人熟知的流行歌曲。這首歌曲,原本是一支他在學校裡,隨意創作的探戈舞曲,他本人甚至對入樂的歌詞也不甚滿意。但就是這樣一首歌,一經面世便風靡大江南北,更被日本歌星傾情演繹。特殊的時局加上別有用心的構陷,這首歌被盛名所累,引起時代的軒然大波。

起初,劉雪庵在上海音專畢業典禮上,獻上一支即興創作的無名探戈舞曲,立即為廣大師生所喜愛。1936年,藝華電影公司拍攝《三星伴月》,導演方沛霖邀請劉雪庵為影片創作插曲,他便選擇那支尚未填詞的舞曲。方沛霖未經他同意,便請人根據情節需要填詞,即今天所看到的《何日君再來》。

這首歌運用詩化的語言,描述了戀人別離的惆悵與及時行樂的傾向,是契合影片情節與思想的。但在文采斐然的劉雪庵眼中,歌詞仍然失於淺白,特別是對「喝完了這杯,再進點小菜」一句,更覺粗俗不堪。因而他拿到歌詞時非常不滿,但礙於情面並未公開提出,只要求署筆名「宴如」發表。

影片的主演「金嗓子」周璇正是這首歌的原唱,歌曲發行後,立刻征服上海、南京、天津、北京等地的觀眾,成為3、40年代的流行歌曲。1939年,著名導演蔡楚生在影片《孤島天堂》中,也選中《何日君再來》作插曲,由歌星黎莉莉演唱,同樣在香港廣為流傳。

而這首歌招致誣陷的原因,卻是由於被日本歌手李香蘭多次翻唱。中共在大陸奪權後,就把《何日君再來》當為「黃色歌曲」、「漢奸歌曲」加以批判、封殺;更在1957年「反右鬥爭」時,以這首歌為罪證之一,把作曲者劉雪庵劃為音樂界最大的右派。

誰又能想到,這位右派不僅沒有任何「反共」的言行,反而在青年時期,就已接觸中共被其洗腦而為之「奮鬥」。劉雪庵,就這樣從天才作曲家,一步步淪為中共利用、打擊的工具,最終毀滅於中共的謊言與迫害中。

 

受蠱惑錯信中共

劉雪庵成長於中國社會的巨變時期,令人惋惜的是,他選擇追隨中共,成為他一生痛苦的起點。早在成都讀書時,劉雪庵便開始與中共黨員接觸,還在「四一二事件」爆發、國民黨發動「清黨」行動時,冒險「救」過黨員周克明的性命。後來他所在的學校變成後來中共縣委所在地。

1929年,在中共安排下,劉雪庵在中華藝術大學有過一年的學習生活。該校校長陳望道,正是《共產黨宣言》的第一任中文翻譯,而中共領導的地下組織「左聯」也在此成立。或許,劉雪庵正是在「極左」的藝術氛圍影響下,受中共蠱惑而不自知。而到了抗戰時期,他更是積極投身中共鼓吹的革命。

「七七事變」後,劉雪庵先後加入「上海市文化界救亡協會」、「上海文藝界救國聯合會」,與田漢、穆木天等「進步人士」利用藝術形式宣傳中共抗日。後來,他自費成立「中國作曲協會」,社址就設在自家,作為中共隱藏於上海音樂界的地下據點。他還創作近百首抗戰歌曲,幫助中共愚弄民眾,而這批歌曲已尋不到劉雪庵往日的才華。

1938年,周恩來、郭沫若等一批中共黨員,在國民黨軍委擔任重要職務,在三廳任設計委員的劉雪庵,更是陽奉陰違,效忠中共。隨三廳轉至重慶後,他因拒絕加入國民黨,於1941年遭免職,在重慶郊區一所學校執教,繼續創作抗日歌曲。

為與國民黨對抗,中共於「皖南事變」後,計劃在重慶公演御用文人郭沫若的話劇《屈原》。

深受中共謊言毒害的劉雪庵,僅用3天完成郭劇所有的配樂和插曲工作,並親任指揮,欲通過音樂形式挑起民眾仇視國民黨,偏信中共的情緒。同期,國民政府教育部官員顧毓琇,請求他為自編劇本《蘇武》配曲。但劉雪庵認為國民黨想通過《蘇武》抵制《屈原》,便斷然拒絕,也因此被學校解僱。

劉雪庵為了中共,在生活上屢屢碰壁,可憐的是他越陷越深,對中共的「忠心」更是「堅定不移」。抗戰勝利後,他繼續幫中共與國民黨為敵。在蘇州社教學院教書時,他在中共地下黨的指導下成立若干社團,掌控財政權,阻撓學校隨國民黨遷往台灣的計劃。另外,他還私藏學校僅有7根金條,上交中共軍管會。

好景不常在,墜入人間地獄

隨著中共建政,劉雪庵也得到一點「回報」,先後在各大院校任教,當選無錫市第一屆人大代表。1956年他調往北京,在北京藝術師範學校擔任教授和副院長。這段時間,他仍為中共創作歌功頌德之作。

看似風光的生活背後,是難言的隱痛。《何日君再來》被禁已久,不知何時重見天日;他為《紅樓夢》詩詞《紅豆曲》配樂的作品,也不為主流藝術所容,也遭到中共批判。然而他仍對中共抱有幻想,準備為新政權「熱情謳歌」,然而1957年發起的「整風運動」,讓他徹底墮入中共的「陽謀」陷阱。

中共音樂協會組織一次次座談會,「邀請」劉雪庵等音樂家為協會領導提意見。對中共毫無防備的他,第一個在會上發言,直言不諱提出三點意見:

第一、音協領導幾乎是「清一色的黨員領導」,有宗派主義。第二、音協機構「政治性太強,學術性太差」,對藝術創作的理解有偏差。第三、為黃自的《農家樂》和自己的《紅豆詞》申冤,呼籲重新進行藝術批評。

這三條意見,不過是一介書生為藝術負責而發的肺腑之言,卻尖銳地挑戰了中共體制和權威。

因而,當大陸運動從「整風」轉向「反右」時,劉雪庵不可避免地被劃為大右派,連同他的《何日君再來》也被翻出來一同被批鬥。

1958年3月,劉雪庵被劃為「右派分子」「資產階級反動學者」。在「反右鬥爭」前,他曾主動要求從一級教授降至三級,此時他的待遇更是一落千丈,直降為六級教授,更被貶到圖書館當數據員。從此他失去了創作權利,他的《何日君再來》被禁止出版、傳唱。而他的妻子喬景雲,也以「為右派丈夫辯解」的罪名,被一同貶為「右派」。

北京藝術師範學院、中共文化部與音協,接連召開會議,說劉雪庵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敵人」「暗藏在革命隊伍的毒蛇」,批判他的藝術理念及「反黨陰謀」。《人民日報》《北京日報》等喉舌媒體,也連篇累牘地報導各界人士對他的抨擊。

在極端恐怖的氛圍中,劉雪庵戰戰兢兢,為此寫出數百萬字的檢討材料。之後,他只能做些代課、抄譜等瑣事,私底下寫歌,傾訴內心苦悶。他還編寫《樂理初步》、《曲調作法》等著作,整理百萬文字的筆記。然而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他的心血只能束之高閣。

20年批鬥不止,惶惶不可終日

就在劉雪庵誠惶誠恐,滿心期盼著重獲自由時,文化大革命猶如洪水猛獸般衝擊著他的生活。《何日君再來》再次成為眾矢之的,被定性為「反動、黃色、漢奸歌曲」,劉雪庵也作為「老右派」再次被揪鬥。

年過花甲的劉雪庵,患有約2,700度的高度近視,即使戴上眼鏡,眼前也是模糊一片。有一次他抄歌詞時,不小心將「反帝」寫成「美帝」,這一字之差竟讓他成了「現行反革命」。劉雪庵被趕進「牛棚」、被揪鬥,經常被紅衛兵打得趴在地上。遊街時,他的脖子上還掛著30多斤重的鐵牌子。

他原本住在三室一廳的教授樓裡,因被批鬥居所被查抄12次,多年珍藏的書籍、文物、手稿被洗劫一空,一家人還被趕到一間四面不見陽光的平房裡。劉雪庵欲求一死,屢次出現反常舉動,都被細心的妻子發現並及時勸阻。

然而,這對患難夫妻卻無緣攜手走完一生。一天,同事故意陷害喬景雲,在她腳邊放一張毛澤東像,說她「踐踏毛主席像」。她就這樣成了「現行反革命」,遭到紅衛兵毒打,以致子宮脫垂。後因醫院拒絕救治,喬景雲在家中飽受病痛折磨後,於1971年11月離世。

1969年,劉雪庵被下放到天津軍墾農場參加勞動改造,直到1975年,他雙目幾乎失明,才被遣送回家。第二年,他終於熬過了10年浩劫,然而等待他的仍是家不像家的破屋,以及孤獨淒涼的晚景。1979年3月,中共終於為劉雪庵「平反」;1982年,書面結論才交到他本人手中。然而那支帶給他莫大冤屈的《何日君再來》,以及他欲翻案而不能的《紅豆曲》,仍被中共官方禁為「黃色歌曲」,他的苦難更未終結。

1982年10月,劉雪庵與幾位音樂家朋友,出席中共第四屆「全國文代會」。就在大家歡喜地迎接「自由身」、互訴劫後餘生的心情時,又有人跳出來「清算」《何日君再來》,仍污衊它是漢奸歌曲。這次,劉雪庵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悲憤地眼中泣血,以致視網膜脫離完全失明。

轉眼又到80年代,港台歌曲風行於大陸,台灣歌星鄧麗君再次把《何日君再來》唱紅。於是,又有人對這首歌提出質疑,挑起對它的新一輪批判。經歷無數次打擊的劉雪庵已是全身癱瘓、風燭殘年的老人了。不久,他身上長了褥瘡,需要住院治療,而院方以他是《何日君再來》的曲作者為由,把他留在觀察室裡,拖延住院時間。

在觀察室受了一個多月的煎熬,劉雪庵終於被安排住進病房,卻與一位感染綠黴桿菌的病患同住一室。綠黴桿菌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病毒,易傳染、難醫治,對身體有創面的人來說,幾乎是致命傷害。劉雪庵長著褥瘡的身體,很快感染這種病菌,致使病情迅速惡化。1985年3月15日,他帶著一生的痛苦與悲憤,永遠地離開人間。

到了90年代,《何日君再來》逐漸被解禁,出現在大陸出版物中。1999年,音樂家田青編寫《老歌》,把《何日君再來》收錄其中,並為劉雪庵賦詩一首:

「曹操說:『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沒人怪他棲惶。/東坡說:『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沒人罵他頹唐。/可為什麼你唱了一句/『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便被趕下歌堂?/荒唐!荒唐!笑罷似覺悲涼」 !

終年80歲的劉雪庵,可謂是高壽老人。然而他的後半生,從未有過享受過頤養天年的清福。中共政府僅僅因為一首抒情歌,就把一位曾經效忠自己的文弱書生,殘害到孤獨終老、含恨而終的境地。如此草木皆兵、如此趕盡殺絕,只是為了破壞中華文明的傳承,折斷中華民族的脊梁。

如今,人們重聽《何日君再來》,除了陶醉於動人的旋律,或許更會為它背後的故事而驀然警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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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2月16日 | 7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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