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 逅 相偕而行一世紀(上)

文/佐藤玉枝 譯/陳淵燦

故事發生在數十年前,日本時代的某一天⋯⋯

當我開始在嘉義高女(今日嘉義女子中學,註1)上學時,嘉義市開始有日本陸軍駐軍了。當時由於身為茶道師匠的母親的關係,我家位於市面鬧區,兼而經營販賣綠茶、抹茶的鋪子,較為顯眼。某日有兩位年輕的阿兵哥來訪,說是路過聽到風琴的琴聲,問能否讓他們也來聽一聽。

愛好音樂的這兩位,以後就以「如果允許,就讓我倆彈彈看好嗎?」為詞而來訪,並接受母親泡的茶,喜孜孜地喝了再離去。當我考進師校,他倆似乎也常年造訪。

當我師校畢業,成為教師而回到嘉義時,他倆也常來。某日帶來了一位高個子,而外表看來似乎更能符合軍人氣質,有予人一種四面八方都是硬邦邦感覺的人來。

他簡單地自我介紹,獨自走到神龕前,向亡父遺照上香祭拜。

我感到過於意外而呆然若失,母親却認為這是對神靈虔誠的人。據稱還是長野縣同縣出身,因而懷念之餘,託常來的兩人帶來介紹的。較之喜歡音樂的早先那兩人,沒那麼機伶而活潑,這人總覺得他是不苟言笑,循規蹈矩,一絲不苟的人。

他是駕駛空軍重型轟炸機的飛行員,因飛行技術優異,列為日本「黑貓三劍客」之一,登上在國內新聞報導,盛極一時的人物。

據稱還是通過2千人中擇一的難關,成為少年飛行學校第二期畢業生,且飛行時數超過2千小時以上引為傲的人物。只是這對一生當中專在陸上到處跑的我而言,到底有多厲害與我又何干了?

他不會像那兩人一樣能說會道,而既不善於逢迎也很少開口講話;但每次調駐異地,都會給我來信。他筆法秀麗,相當可觀,用毛筆書寫的書信,雖然字數不多,總會將空中角度欣賞到夕陽無限紅或廣漠草原的遠景,描寫得蠻有羅曼蒂克,熱情奔放的味道。

我雖然已是適婚年齡的少女,心中一直夢想著將來成為自己夫婿的人物影像,然而一直沒有那種少女情懷。

在另一方面,他也許鑒於從事較之其他地勤人員更多墜機或戰亡要高出許多或然率的空中勤務,希望能早一日完成終身大事。因而熱衷於說服母親許婚之事。沒多久時間,也就水到渠成,決定婚事了。如說它是情場上的邂逅,聽來頗富甜蜜的浪漫情調;但事實上,這就是我託負終身的夫婿佐藤義質,其人其事。

我當時正擔任國小五年級級任老師,希望能繼續教到這一班級畢業的那年之後再論婚嫁;但是終於不堪其猛烈攻勢而應允了。這給那一班級的學生們莫大的悲傷,加上我這個老師也跟著她們淚流滿面地捨不得離別。這是「大東亞戰爭」發生那年春天的事。

結婚對我的人生歷煉而言,幾乎是晴天霹靂;但對方看來早在處心積慮,依計進行的。如前所說初見面之時,祭拜祖先靈位,也是確認牌位戒名的字數較多,認為符合自家傳統家風,亦即門當戶對之故;他這不是一相情願,換言之,簡直就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了嗎?

我事後始得知他如此心思,不禁愕然。實際上他既不喜歡那些因自己是受人羨慕的飛行員而屢獻殷勤的粉絲女郎,倒不如找個有為有守,能自食其力且有主見的女人。就這點而言,我倒願給他及格分數。他希望做為其妻子,除了會是善於照顧家庭之外,還能孝順父母,對子女家教有主張,身體健康而賢妻良母型女性。

婚後70餘年來,直到平成24年(2012年),老公以95歲逝世為止,我倆生活在一起。從發生戰爭到結束戰爭,乃至戰後的混亂,直到平成的年代為止,是走過一道如此長遠的路相偕而行。(下週五待續)

※   註1:作者佐藤玉枝自1936年(昭和11年;民國25年)3月31日起,任嘉義市玉川公學校教師5年,1941年(民國30年)4月1日離職,已於民國104年1月2日,以97歲高齡亡故。本文乃敘述作者與其夫婿交往半世紀以上之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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