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女兒的媽媽

譯／李佩諭

世上最親密的兩位女人熱絡地勾著手臂，漫步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頭。三個月來只注視著我、追在我屁股後面跑的老媽，不再回頭看我一眼。現在這段旅程的主角，正是從韓國來的珍貴老姊。她在的這段期間，我必須暫時退居後位，默默地當個配角。

因為女兒完全意想不到的造訪，老媽的心已經澈底融化。要是老姊約她一起回韓國，她肯定毫不猶豫地答應。

「媽，天氣好熱，要不要喝杯冰咖啡再走？」

咖啡？要喝比飯錢還貴的咖啡？我們先前為了實踐長期背包客的精神，逐步減少喝飲料、吃零食的次數，過著精打細算的生活。老姊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妳說是不是，老媽？

「好啊！那裡有家漂亮的咖啡廳。先休息一下再走，免得妳生病。」

豈有此理！老媽竟理所當然地舉雙手贊成老姊的提議，而且還心疼老姊會中暑。之前推著神勞形瘁的我找到旅舍，口口聲聲說要省錢才能長途旅行，連礦泉水都捨不得買的老媽到哪兒去了？

老媽不理會受傷的我，和老姊一同悠悠地消失在咖啡廳裡。我邊吸飲料，邊聽老媽跟老姊聊天。主要內容是「沒想到這趟旅程真能成行」的過時話題。不過再聽一次，仍然覺得有趣。

雖然前面有稍微提過，這趟旅程是仰賴老姊的鼓勵，才有了具體的計畫。我花了一年忙不迭地賺取旅行資金，並在出發一個月前成功賣出老媽的店面。（因景氣不好，正擔心店面賣不掉的時候，我偶然遇見了國小同學，她的老公是能力十足的仲介，一下子就幫我們賣掉店面，這種偶然真是令人嘖嘖稱奇。）

我熬夜翻找旅行書和旅遊部落格收集資料，完成了「始於仁川、終於倫敦」的旅遊路線。同時，我從老姊身上得到了金錢支援和精神支持。即使如此，我仍懷疑：去環遊世界的那天真的會來嗎？但這個煩惱存在不久，多虧老姊緊急做出那張俗氣至極的「環遊世界兌換券」，這趟旅程最終成真。

「在出發前一個月，我根本沒想到這把年紀還能出來旅行，人生果然深不可測。我到了六十歲，才明白這句話。」聽了老媽的話，我跟老姊只是微笑。

咖啡一喝完，這對母女就照剛剛計畫的，奔向泰國規模最大的週末市場──恰圖恰市集（Chatuchak Market）。那對她們而言或許是很美妙的時光，但坦白說，我去得不是那麼心甘情願。韓國男人大概都懂，跟著逛街的女人是多麼吃力不討好的事。不過，我今天決定抱持一顆愉快的心，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們，當個認分的搬運工。

從兩位女人手上轉移到我手上的購物袋越來越多，這是旅行以來頭一回大規模購物。除了省錢外，一想到買來的東西會變成包袱的重量，讓我做夢也沒想過要購物。但基於託老姊帶回韓國的想法，及相信老姊錢包雄厚的意念，老媽從此心無罣礙，對之前不曾看上一眼的紀念品燃起興趣。老姊的嘴巴也沒停過，挑起老媽的購物欲望。

「媽，那雙拖鞋看起來很好穿，要不要買？」

「媽，需不需要帽子？要不要買頂漂亮的？」

「媽，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個點心再走？」

對於老姊字字珠璣的問句，老媽一律回答：「好啊！」看到老姊這麼體貼老媽的行為固然開心，但老媽毫不手軟購入她喜歡的物品更讓我印象深刻。不對，該說是有些心酸嗎？過去跟我一起旅行的時候，老媽無法輕易購買任何一樣東西。遲疑要不要買個輔助包包，最後也放了下來；需要墨鏡，進去眼鏡店挑選，也說沒看到滿意的，便掉頭離開。

但我知道真正的理由：多買一個輔助包包，往後就得交給兒子揹，所以放棄；喜歡的墨鏡比想像中還貴，所以放棄。事已至此，我便將之前的事透露給老姊。一說完，老姊更認真地往老媽的懷裡塞各種東西。大方的老姊超棒！我保證我回韓國一定對妳忠心耿耿！

逛到忘我的兩位女人拖著疲倦的雙腳去的最後一個行程是按摩店。老媽在旅途上沒接受過像樣的按摩服務，期待地躺在床墊上。在東南亞一路奔波的老姊也累了，昏迷似地躺在旁邊。聽著輕柔音樂，加上按摩師的精湛手藝，兩位女人放下矜持，沉醉在這之中。從容的微笑重新回到老媽臉上。我用相機留下這幅模樣。喀擦！

結束一天的緊湊行程，我們一家人返回旅舍。就像從前那樣，老媽負責準備晚餐，而兒子在旁邊偷吃還沒端上桌的菜餚。老姊的行李箱宛如潘朵拉的盒子，打開盡是魂牽夢縈的韓國食物。泡麵、三分鐘微波料理、罐頭、咖啡包、即食辣炒年糕等，雖然找不到有益身體的食物，卻是令人無比想念的家鄉味。

今晚的主菜當然是泡菜，酸辣滋味進入肚子深處，一拳趕跑這段期間累積的疲倦。啊！韓國人的飯桌也少不了湯，泡菜旁邊端上來的是故國供應的杯麵。擠在旅舍小小的梳妝台邊，我們三人頭對頭享用這樸素的晚餐，不，應該說是滿漢大餐，忍不住讚頌此刻的幸福。老媽也像不曾中暑過似地，臉色逐漸好轉。這大概是女兒的威力吧！我們慷慨地發出一週分量的笑聲！

老媽曰：以前女兒短期出國時，老伴曾說過只要看到長髮的少女，心就會揪起來。那時，我覺得他真是個奇特的爸爸……現在換我無論去到哪，只要看到和女兒有一點相似的女生，我便移不開視線。看來我也是個奇特的媽媽，而現在，我思思念念的女兒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