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紙苦行僧
我第一次剪紙在初中二年級,那時看哥哥剪魯迅頭像,我也依樣畫葫蘆。
所謂「剪」,其實就是用小刀片刻。70年代,中國出產的小刀片,刀身粗糙,不好刻。但我樂此不疲,找圖、畫圖、刻圖,投稿到報紙,還刊登了幾幅。
70年代中,我負笈台灣,有一次到重慶南路逛書局,冬天日暮,在路邊遇見一剪紙老人,瑟縮在那兒剪紙,他作品精美,我駐足觀賞,跟他聊天。聽他感嘆現在年輕人不喜歡這民俗藝術,以後恐怕沒人要承傳……我心有所觸,買下他一小幅〈大象〉作品,表示支援,心情不期然沉重起來。此事影響我深遠。
1984年我在馬來西亞巴生興華中學執教,經校方同意,停薪留職赴台跟翟黑山(爵士音樂教育家)密集學音樂理論3個月,住永康街,附近正好有人開班授課剪紙,我有此機緣報名參加短期課程,學會剪紙的基本手法。
文化薰染可以很簡單
之後,我長期在興華教學,深知鄭瑞玉校長是深具文化使命感的教育工作者。她有感於莘莘學子在傳統節日,停留在吃、喝、玩樂,欠缺對節日意涵的認識,她希望學校可以把文化藝術融入生活裡,所以建議我在新春展覽剪紙。
她激發我曠廢已久的技能。翻箱倒櫃,找出書籍參考,我廢寢忘食地剪紙,把作品張貼在學校布告欄。配合新春,我也連續好幾年在課堂上教同學剪紙,教他們摺疊,剪「春」,剪各式圖樣。讓學生參與,感染他們。同學把紅彤彤的剪紙加上春聯張貼在課室,映照同學的心情,大家共慶新年,多美好——原來,文化薰染,可以這樣簡單。
剪紙中體悟修行人生
如今我已不在興華教書,但每年新春期間,看到學校食堂大白牆展貼應年剪紙圖案,感到安慰。鄭校長也已於前年新春離世。那幾天,心情複雜,我剪出她終身為教育、慈祥的剪影,聊表敬意,卻剪除不了惆悵的心緒——剪紙是我內心情感的投射。
剪紙是我對新年的祝福、自我勉勵、心靈寫照——我的剪紙雖不細緻精美,卻是忠誠的祝福。我會在圖案中刻下詞語。例如:知足常樂、珍惜、感恩淡泊、寧靜、幸福等。詞句不多,卻是我心靈的寫照。我覺得人生若能把握幾句足以安身立命的座右銘、處世原則即足矣。
剪紙還是我鍛鍊耐心、培養創意美感的時刻。每逢年底,我連續用3、4個月的時間,用剪刀、刀片、墊板在紙上挑燈進行,像個苦行僧,在紅色繽紛的世界裡修行。我閲讀、找資料、構思、布局;剪,刻,挑,修,凝神地彫鏤……萬籟俱寂,經常不知天將大白。
作品完成,攤開紙,平面成立體,一幅幅美麗繁複的圖案展現眼前,欣喜自不待言,有時我也對自己「心靈手巧」自我陶醉,手舞足蹈。妻女,被逼成為我第一個欣賞者,她們會給意見。
剪紙,讓我在堅忍的工作中培養耐性,在名句中咀嚼生活的真諦,在對稱圖案裡領略平衡美,在傳統規整中求創意變化 。
擇善固執並用心承傳
年長的朋友見我費時耗神又影響視力,多次規勸我不要再剪。我只是微笑——我學中文、音樂、輔導、教育及寫文章不都是沒經濟價值嗎?
但死腦筋的我還殘留「擇善固執」的傳承精神,有「古調獨彈」的超然,更有對事物「衣帶漸寬終不悔」的熱愛癡迷——我依舊用心,用一方紅紙迎接春天,剪出各種可愛的生肖,裁出絢爛的春花,鐫刻摯誠的祝福語,獻給親朋好友。這非物質的玩意,妝點我生活。
有一天,當我的手老得不能再動,眼睛老得再也看不到,我希望有人接續這沒經濟價值的手工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