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謫人間/ 閨秀 賢婦 慈母典範——惲珠

乾隆年間，肥鄉知府夫人索綽羅氏會見一漢族少女——惲珠，以「錦雞」為詩題，考其才華。少女出口成詩：「閒對清波照彩衣，遍身金錦世應稀。一朝脫卻樊籠去，好向朝陽學鳳飛。」

清代女學興盛，才媛輩出，官眷閨秀的交遊聚會，往往充滿了儒雅和詩意。惲珠的《錦雞詩》，獨具嫻靜高華的氣質，流露化凡禽為神鳥的超凡脫俗的志向。知府夫人因她的才華和賢德，生出兩家聯姻的美意。但惲珠何故年紀輕輕卻立下終身不嫁的志向？面對知府夫人的盛情，又會怎麼選擇？

偶謫人間 珠華內蘊

乾隆三十六年（西元1771年）六月，惲珠生於筆耕墨耘的書香家族，曾祖惲格是宮院體花鳥畫的宗師；父親惲毓秀工於書畫，在宮廷繪事考試中名列第二；姑姑惲冰十三歲時的畫作曾獻於太后，得到皇帝品題、嘉獎；兄長秉怡，詩畫皆入能品，兼擅書法。

惲珠出生前，祖母曾夢見一位老婦，送她一顆光華璀璨的碩大明珠，於是家人便為她取名惲珠，長大後取字星聯、珍浦。惲珠自己也有特別夢境，預示她非凡的來歷。夢中她來到海上孤島，島上蓮花盛開。有人告訴惲珠，她前身為紅香島妙蓮大士的侍女，掌管仙界祕籍，被貶謫人間。惲珠知曉前世因果，也在冥冥中感悟自己的才華來自天授。

惲氏家教嚴格，惲珠六歲起就識字習文，學習《女誡》、《列女傳》、儒家典籍。父親教作詩，姑姑教繪畫，為她傾注無限心血。惲珠也不負眾望，早早嶄露頭角，其詩、畫、刺繡被譽為「閨中三絕」。

曾是天上的仙娥，惲珠來到人間，是否背負特殊使命？或許這也是惲珠早年一直探索的問題，她常在史書中尋找答案，直到她讀到了遼代耶律常哥的故事。耶律常哥是太師之妹，操行高尚，喜讀史書、品藻人物，自誓不嫁。惲珠敬慕其為人，也萌生了終生不嫁、以讀書論道為己任的志向。

然而，惲珠父親惲毓秀擔任肥鄉典史時，她拜謁肥鄉知府夫人索綽羅氏，奉命即興作《錦雞詩》。索綽羅氏因欣賞惲珠，親自為兒子完顏廷璐說親。惲毓秀雖以同僚避嫌為由婉拒，但完顏家再三請求，終於打動惲毓秀。

起初，惲珠深感不遂初志的悵惘，而後悟到，嫁人與讀書論道並不衝突。她若能以身作則，致力於古來賢婦之道，可以為後世樹立典範，或許比「獨善其身」更有意義，於是惲珠坦然接受父母之命。她將自己的居室命名「紅香館」，根據夢中場景作《紅島護書圖》，以前世自勵，莫忘今生夙願。

不矜才華 閨秀典範

完顏氏是金宗室後裔，既是能臣輩出的顯赫世家，也是仰慕漢文化的文苑家族。完顏廷璐官居泰安府知府，為政一方，頗有作為；詩詞亦清婉可誦，才學與惲珠相當。兩人堪稱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更是清代滿漢聯姻佳話。

惲珠在操持家務之餘，吟詩作畫。她筆耕不輟，才有了《紅香館詩草》的印刻和傳世。詩集收錄八十多首詩詞，大多沉鬱幽雅、意高韻遠，既有閨怨抒懷之作，也有送別唱和、遊歷懷古之章。

惲珠長於深閨，難免傷春悲秋，抒發「好鳥數聲驚夢短，落花幾片點苔輕」（《憶江南‧閨情》）的愁怨；她雅好山水，故而春遊不倦，探訪「一片明湖如鏡朗，幾重遠岫與雲齊」（《春遊》）的曠遠。她重視家族親友，亦多唱和應酬之作。「名花傾國兩爭春，悄步芳叢不染塵」（《美人詩八首恭步太夫人韻‧花間》），身在凡塵卻不染纖塵，吟唱出高潔超然之志。

在繪畫方面，惲珠的技藝源自家傳，承襲沒骨法和寫生為主要作畫方式的惲派花鳥畫。沒骨，即沒去花骨，運筆直接點蘸、敷染，以色塑形；擯除工筆畫的刻板，兼備文人畫的情韻和寫意畫的生動。花鳥又是閨閣庭院常見的景物，成為她創作的題材。

惲珠畫作大多幽美空靈、清新淡雅。清惲珠《四季平安圖》。（公有領域）

惲珠亦有畫作傳世，大多幽美空靈、清新淡雅。比如扇面小品《海棠蛺蝶圖》，用對角式構圖繪製田野風光。圖中黑白蝴蝶，翩然雙飛，運用沒骨點染，栩栩如生；右側一枝海棠，粉紅娟秀，顏色過渡自然，似靜似動。整體畫面水潤清透，精緻潔淨，呈現出女子特有的細膩含蓄的審美風貌。

惲珠的博學多聞及豐富著作亦令人驚歎，她撰寫醫學著作《鶴背青囊》、佛學著作《觀楞伽記》，助刻佛經、文人作品集，特別注重女德修養與家學傳承。

惲珠平日持家，豐儉得中，井然有序。丈夫多年在外做官，她竭誠孝事舅姑、王姑（祖父的姐妹）。長輩患病，惲珠夙夜不倦服侍湯藥，王姑晚年無子嗣奉養，便將一子過繼。丈夫納妾，惲珠對妾室不妒反憐，相處和睦，妾室去世更寫詩悼念；從族親嫁女到為婢女安排婚事，都慷慨解囊備妥嫁妝，展現主母風範。

封誥一品 彙編詩集

惲珠盡心教養兒女，最重道德修養。在長子完顏麟慶人生的關鍵階段，都及時給予勸誡、忠告，助其在複雜官場中正身直行，盡忠報國，終成一代能臣。她也因此受封誥成為一品太夫人。

麟慶高中進士，惲珠寄詩曰：「科名雖並春風發，心性須如秋水平。」麟慶為官，惲珠苦心傳授謙遜、擇善、忠厚等處世之道；麟慶升任一州知府，惲珠告諭興利除弊、與民相安等做官之要。麟慶不僅光耀門庭，讓惲珠得享生前榮華，且努力將惲珠的才識和賢德留芳後世。他為母親整理詩集，惲珠去世後，又請各方名流共同撰寫《蓉湖草堂贈言錄》，並收錄自己的《先妣惲太夫人言行錄》。

惲珠編輯《蘭閨寶錄》，仿照《列女傳》而博採史誌，蒐集歷代女子孝、善之德行而編成故事輯錄。她在婦德方面最高成就，是彙編《國朝閨秀正始集》，收錄清道光年以前的清代女詩人作品。她認為助天下閨閣才女流傳詩作，彰顯女子才華品德，是更具人生價值的事業。長子麟慶亦奉母命，在皖、豫、黔、鄂等地訪求閨中佳作，歷時十五年，蒐集三千多首詩歌。

惲珠對閨秀及詩作的選擇標準，是以德為重，甄選性情淑靜、德才兼備之女，音律和雅、才調翩翩之詩，構築成一個瑰麗璀璨的女性詩歌世界。她最終耗時二年，將這些鮮為外人知曉的閨秀作品，彙編成《國朝閨秀正始集》。

清朝《惲珠像》。（公有領域）

晚清畫家葉衍蘭所作《惲珠像》，讓後人有幸一睹她的風采。畫中惲珠處於中年時期，臉頰長而豐潤，雙眸清澈有神，兩耳垂環，身著藍色立領長袍，手持朱紅書函，盤坐於藤椅之上，傳神的再現出惲珠溫柔敦厚、典雅賢淑的母儀風度。

惲珠前世為仙，今生為閨秀賢婦與慈母。她雖謫降凡塵，卻實現了讀書論道、樹立典範的夙願，弘揚才女文化。或許這就是惲珠下凡的真正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