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案】捍衛鬥士

每個人都在捍衛自己某種情結，有為理想、生命、愛情、親情、信念、信仰、面子、名譽、功名、利益、金錢、健康等而努力，載浮載沉的。為什麼人類歷史的悲劇，總是不斷的重演？是人類永遠都記不起教訓？還是上帝忘了改寫命運的劇本？

一位40歲的男士，在公共事業承包單位，擔任技術師，因為天資聰穎，吃苦耐勞，技術精進，在有關整個國家的公共事業上，嶄露頭角，身懷絕技，漸成重量級人物。在一次健康檢查，測到飯前血糖值184，之後就開始吃降血糖藥。因為職務關係，在臺灣、金門、馬祖、澎湖之間穿梭，常無法按時服藥。5年了，糖化血色素在8~10之間振盪，有一次飯前血糖220，老婆緊張得押著先生，從北部來看診。

候診時，技師都是在診所門外面，一邊講手機，一邊抽菸，一天至少要抽2~3包菸，進診間時已滿身菸味，說話時口氣都是菸味。技師手麻，視力越來越差，尿尿很多泡泡，很難消失。大便難，一般瀉藥多沒效，常7~10天才大便一次。

技師常因緊急事故，半夜被電話叫起，馬上走人，變得常失眠，每天早上3點左右就睡不著了。腳的皮膚一塊塊的咖啡色，有時很癢。因工作地點常在荒郊野外，甚至山上，長時間長距離開車，腰常痠、背常痛，左手較無力。頭暈、頸部僵硬、胸悶、心悸症狀，都是家常便飯。

針灸處理：

光是聽到技師辛勞的工作性質，又有關大眾生活的便利，就肅然起敬。簡直是當國寶一樣的照顧他。針灸先處理過度操勞的肝，針太衝、陽陵泉穴；技師抽菸太多，連講話都有痰音，洗菸塵，針列缺、中府穴：血糖調解，針三陰交、足三里、公孫、陰陵泉穴；胸悶、心悸，針膻中、內關穴；促腸子蠕動，針天樞、公孫穴；技師太操勞了，頭髮、眉毛都稀疏，補精氣，針百會、關元、湧泉穴；筋骨問題，針風池、合谷、太衝、中渚穴。之後，隨證治之。

技師吃得苦太多，針灸好像都不怕，連針最痛的湧泉穴，他的臉部一點反應都沒有，那表情眼神，好像在思索難題。有時針灸完，就急著趕往南部，去處理技術問題。開服水煎藥劑。第一個月，算是最配合的，每週來針灸一次，之後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甚至一個月只來一次。出門在外，吃飯三餐不繼，隨便吃，有時一天只吃一餐，用抽菸來擋飢餓感。才45歲的壯年，看去像60歲滄桑的身子。

兩年半後，糖化血色素降到6.7。之後一整年只來針灸一次。有一天，技師因為胸痛，送去醫院急診，立即住院，一次裝了5支心臟支架。竟瘦了16公斤，體力大不如前。仍然是一年365天，沒有假日，過年過節，常在外地啃饅頭。忙的時候，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不管什麼病痛，頭痛、胃痛、腰痛、感冒，不論嚴寒酷暑，狂風暴雨，都得上工。

有一天，老婆很緊張的打電話來，說先生在發燒，不肯去醫院，問我該怎麼辦？我教她用天羅水，噴先生的左手心、印堂、大椎穴，再噴左掌到肘窩。刮痧從內關穴向肘窩單方向刮，只要出痧，熱就會退。如果是中暑、感冒、咽喉痛、牙痛引起的發燒，多可退燒，燒退後，再發燒，前法再做一次，一般做3次，燒就退了。2小時後，老婆又打電話來，說燒沒退多少。我請她叫先生就近看醫生。但技師忙得沒去看醫生。

第二天，技師竟然自己開車來看診，我嚇一大跳！他的眼睛有紅血絲，會胸痛。我一摸脈，燙手，立即警覺，這不是一般的感冒，可能是嚴重的細菌感染，體溫燒到39.9度，很緊急！技師呼吸已有點喘了，我快速在大椎穴上強刺激提插瀉法，不留針。百會穴齊刺3針，針頭皮針，額中線、額旁1線、頂中線，預防技師休克。針外關穴，以瀉火，並埋針，暫抑熱毒。

幫技師針灸完，心想這樣應該夠，可維持技師3小時的開車體力，稍穩住病情，不要惡化太快，請他即刻回北部大醫院急診。並交代老婆，沿途幫先生噴天羅水，噴勞宮、印堂、頸部、嘴唇。臨走前，我語重心長的對技師說：「請為國珍重！」並不斷為他祈禱。

醫院檢查結果：是肺膿瘍，馬上住院手術引流清膿。手術後，技師忍著麻醉藥退後的傷口痛，人還發燒，就硬撐著去搭飛機，處理突發事故，如果在SARS期間，技師肯定上不了飛機。處理完，回臺灣再給我看診，見面那一刻，我都驚呆了！我差點眼淚奪眶而出，真是勇敢捍衛鬥士！怎麼有那麼厚的肩膀，獨撐巨大沉重的壓力！

我急得直問：「你真是『趕』死隊啊！生命都不顧了。你的技術，是不是應該傳承給年輕人啊？」技師馬上回答：「沒辦法。」我追問：「是有關國家機密？還是業務機密？真有那麼一天，你體力、腦力，甚或健康出問題，無法工作，總有個可替代的人吧！」

技師搖搖頭說：「都不是，因為找不到人好教，年輕人都不願意學，找了幾年，都因為太苦了，做不久就離職了。」我很納悶的問：「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能執行任務了，國家怎麼辦？」技師苦笑著說：「那只好包給國外廠處理。」真是悲哀啊！龍的傳人都到哪兒去了？難道要重演八國聯軍以技術入侵中華？

話說沒多久，技師又去住院了，再裝心臟支架5支，心臟前後裝了10支支架，又瘦了4公斤，前後一年瘦了30公斤。出院後來看診，我戲稱他是機器人，左手麻無力，應該和心臟有關，雙手合谷穴都凹陷無肉，眉毛已掉得快無毛了。肺膿瘍手術後的傷口，仍常隱隱作痛。

看他壓力那麼大，也沒有娛樂，休假時就在家睡覺，累得哪兒都不想去。老婆直嘮叨，說他菸癮太大，要我叫他戒菸。我幾次想開口，請技師戒菸，話到嘴邊都吞下去了，他只剩那麼一點愛好，還要剝奪嗎？只是偶爾淡淡說一句：「咳嗽了，少抽根菸吧！」

每次技師看完診，我都特別叮嚀：「請千萬保重！」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衷心祝福過五關斬六將的捍衛鬥士，馳騁沙場，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