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唯美桃花源 洛可可式東方畫卷
雄偉恢弘的巴洛克藝術,主宰了歐洲文明百年之久,一種輕快柔美的藝術風格——洛可可悄然興起。歐洲的時尚趣味正發生著從至剛到至柔的逆轉,曾經奢華厚重的中國風裝飾,在日臻成熟的同時,又將演繹怎樣的美麗傳奇?
18世紀初,在歐洲政治與文化中心的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的逝去,帶走了一個宏大敘事的藝術時代。一種輕鬆浮華的氣氛,在路易十五執政時期蔓延開來,莊重華貴的典範讓位於精緻甜美的極致追求。富有而高雅的法國宮廷,恰恰擁有滋養這種藝術形態的財力與智慧。
洛可可(Rococo),一個從音節上都在傳遞繁複優雅意味的名詞,便是取代巴洛克,主導歐洲文明風尚的藝術風格。它產生之時,正是中華文明風靡歐洲的黃金期,從貴族到平民,無不仰慕中國文化、熱衷中國風設計。當藝術風格發生轉變,中國風作為外來的文化時尚,似乎很容易找到適應洛可可趣味的路徑,並達到前所未有的鼎盛。
華麗迷人洛可可
洛可可一詞源於法語「rocaille」,含義是「貝殼及形似貝殼的裝飾物」,多呈現S或C形的漩渦曲線、極富變化的不對稱構圖、細密繁複的裝飾等特徵。如果說,莊嚴、富麗、輝煌屬於巴洛克的特質,那麼纖巧、優雅、繁縟一定是洛可可的代名詞。
與巴洛克藝術相似,洛可可的繁榮也源於某位宮廷人士的大力倡導。只不過,它雖然被稱作「路易十五風格」,但實際的主導者卻是一位女子——龐巴杜夫人。這位美麗而極具藝術鑑賞力的貴婦,在自己的居所中,布置了精美昂貴的裝飾物,和文化名流交往,扶持並優待藝術家。她不僅成為法國沙龍文化圈的佼佼者,也讓新興的洛可可藝術更具女性的陰柔之美。
為討國王歡心,龐巴杜夫人還把目光投向美麗的中國藝術,倡導建立塞夫勒(Sèvres)瓷廠。她精心甄選中國風格的紋樣與配色,親自督促瓷器的生產,創造獨特的風格。塞夫勒瓷廠繪製的圖案被稱作「龐巴杜紋飾」,採用的粉紅色調被尊為「龐巴杜玫瑰紅」,這種獨具柔美特質的瓷器,很快成為歐洲書桌上的流行飾物。龐巴杜夫人,以女性纖細溫柔的心思,左右著法國乃至整個歐洲的藝術走向。
以法國為中心,洛可可藝術在由貴族和市民精英構成的上流社會中迅速流行。從室內裝飾領域,擴展至繪畫、工藝品、園林建築,剛硬平直的設計讓位於更具天然形態的曲線美,歐洲藝術達到無以附加的華麗程度,每個角落都瀰漫著奢侈愉悅的氛圍。
新世紀的中國印象
持續擴大的貿易規模、公開的傳教士書信,以及西方學者對中華文化的推廣,新世紀的歐洲人對中國有了較巴洛克時代更為清晰的認識。中國形象不再神秘、朦朧,卻依然美好而繁華。東方世界鮮花盛開,人們使用華美的器具,過著閒適平和的生活,成為歐洲人心中世外桃源一般的理想國度。
再看看越洋而來的中國藝術品,以及上面綺麗多姿的圖案,簡直令歐洲貴族們目眩神迷。在這個剛剛走過古典凝重的年代,東方設計的奇幻莫測與中華風韻的奢華靡麗,恰到好處地詮釋了洛可可靈動活潑的創造精神,亦是追求享樂的洛可可尋找的歸宿。
曾有人評論洛可可藝術:「各種風格皆可,只要不是乏味的風格。」中國風非但不乏味,並且是最絢麗、最豪華、最有趣的一種。它不僅為洛可可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感和飄逸優美的異域色彩,也因為洛可可而增添一抹逸樂幽默的意味 。
中國風在歐洲是如此盛行,似乎要把歐洲變成第二個中國,但它本質上仍是歐洲人的藝術。距離的遙遠與文化的差異,讓歐洲人只能從器物或者旅行者的記載中構建一個想像中的中國。他們很難或真正接觸到中華文化的精髓,因而他們的中國風設計僅僅學其形而未能得其神。
因而,綢緞紡織品能採用中式傳統的紋樣、配色與構圖,但織造技術甚至是絲線的加捻方式卻是西方的技法;王室園林內的中國塔建築,儘管有寶塔頂與曲線形的飛簷,也絕不是斗拱與樑架的內部構造。但這並不會阻止洛可可時代的中國風營造令人著迷的異國風情,繼續為歐洲藝術帶來新的文明成就。
洛可可式中國風的奠基人:華托
18世紀的中國風,最初在繪畫領域展露頭角。備受王室優待的畫家們,亦是狂熱的中國藝術品收藏家,他們最先嗅到時尚轉型的氣息,用手中妙筆描繪出更為清新秀美的中國風景。
在可考的畫作中,洛可可式中國風最早出自法國的安東尼·華托(Jean-Antoine Watteau)之手。他是本時期最具影響力的畫家,尤善營造清妙、細膩、優雅的格調,並在他為數不多的中國風作品中,奠定了中國風設計的基調和模式。 華托繪製的中國人物風姿綽約,花鳥元素已具國畫韻味,因而他筆下的中國更有一種夢幻般精緻浪漫的氣質。
早年他牛刀小試,創作了《中國皇帝》《中國神靈》兩幅裝飾畫,形象頗為古怪。1719年,他便為米埃特堡(Muette)的國王陳列室創作《中國和韃靼的人物畫》(Figures
Chinoiseset
Tartares)系列壁畫,人物涉及神明、帝王、僧侶、音樂家等,開始從裝飾畫向人物藝術畫方向轉變,並全面地展示中式場景。由於該城堡於18世紀中期被毀,那些珍貴的壁畫僅存一批翻製的版畫。
其中有一幅《中國花園》,描繪貴族夫妻與孩童在花園玩樂的場景。這一家三口穿著中式的交領衣,母親手搖扇子,姿態曼妙,父親安閒地休憩,頭戴尖尖的斗笠。畫中人物的衣飾都有東方特色,所處的花園卻彷彿一片田園風光,不見中國園林的意境。然而畫面傳達的優遊自在的生活情致,投射出18世紀歐洲人的東方幻想。
華托還有一幅著名的中國風作品《中國女神紀某紹》(Idole de la Deesse Ki Mao sao),作品名稱源於畫作底部作者的手跡,類似於中國畫的題跋。畫面採用經典的「跪拜圖式」,東方女神左手擎傘,右手拿著菠蘿裝飾的手杖,坐在樹根雕飾的台子上,接受兩位男子的匍匐跪拜。一男子留著長鬚,另一位帶著尖尖的高帽。人物造型帶著略顯怪異的東方特徵,女神則面帶巴黎貴婦般的優雅,毫無巴洛克式的莊重沉穩。作者正是通過富有創造性的天賦,表現了一個奇幻而風趣的東方神界。
此畫一經面世,便被其他藝術家借用。18世紀中期,英國的鮑(Bow)瓷器廠將平面圖畫改造成立體的彩瓷;克里斯托弗·于埃(Christophe Huet)在尚蒂伊城堡的「大猴子室」內, 創作一幅戲仿之作,只是將女神變成波斯女子,跪拜者改為兩隻猴子。
田園詩般的人物風俗畫:布歇
在華托眾多的追隨者中,弗朗索瓦·布歇(François Boucher)逐漸探索出獨特的風格,將洛可可風格發揮到極致。他既是法蘭西學院的院長、路易十五的首席畫家,還是戈貝林皇家作坊的藝術總監。多重身分讓他長期為王室服務,其作品也更直接地反映了法國的宮廷藝術以及中國藝術品的風靡。
布歇早期的中國風設計作品,著意於忠實再現包涵中國元素的歐洲生活,表現出對中國熱的關注。18世紀30年代以後,他創作了兩幅油畫。1739年的《早晨的喝咖啡時間》(Le Dejeuner),描繪一家人進餐的場景,精細地刻畫壁爐兩側的器具和飾物,特別是左側的一尊彌勒佛像;而1742年的《化妝》(La toilette),展示閨閣內俏麗雅緻的裝飾風格,一座花鳥屏風成為室內的最大亮點,襯托出貴族女性的審美品味。
而當他投入壁毯的設計,一個靈巧自然、風趣享樂的東方世界從此誕生。18世紀40年代,法國的博韋織毯場再次創作中國題材的掛毯。布歇的9幅大型作品正是其設計圖稿,主題分別是「中國皇帝上朝」「中國皇帝宴請」「中國茶飲」「中國狩獵」「中國市集」「中國舞蹈」「中國漁情」「中國婚禮」「中國花園」等。從題目便可獲知,二期壁毯不僅有和一期相似的帝王生活場景,並且增添了貴族、市民等風土人情的表現。
即使是相同的主題,二期壁毯也有著迥異於巴洛克的藝術風格。以「中國皇帝上朝」為例,布歇不再刻意營造宮廷的神聖感。中心的皇帝表情木訥,臣子怪異的髮髻、東倒西歪的跪姿, 絲毫沒有對皇權的敬畏 。議政的朝堂似乎被安置在喧嚷擁擠的街市,有人把腦袋探出窗外觀看,有人躲在地攤後面竊竊私語。原本端凝肅穆的帝王圖,在洛可可畫家中,生生變成一幅輕快滑稽的風俗畫。
那展示民風民俗的作品,更是反映出洛可可藝術歌舞昇平的精神世界。《中國漁情》描繪了水鄉捕魚的旖旎風光,畫面的左下角,老漁夫與孩童表現出「黃髮垂髫、怡然自樂」的情懷,身邊斜倚的東方女子更具纖柔靜美的姿態。所有人都生活在休閒安適的環境中,捕魚不是為生計而勞作,卻是消遣光陰的娛樂方式。
再如《中國舞蹈》,中式場景變成了郊外市鎮,盤著髮髻的樂伎和異域髮型的舞者,在畫面最顯眼處專注地表演,坐在高台的官員卻被置於一角,反成陪襯。然而,所有人沈醉在「秋月春風等閒度」的極樂氛圍中,載歌載舞而不知疲倦。雖是同一廠家出品,一期的中國風壁毯,其濃郁宏大的繪畫風格塑造高貴、頌揚的情調,給人以奢華神祕之感;二期作品卻用輕巧的場面、淡雅的配色、宛曲的線條,力圖接近東方韻味,並勾勒出歐洲貴族逍遙人間、及時行樂的遊戲心態,讓人倍感親切與和樂。
或許圖畫是最能直觀、快捷地反映時代風格的藝術形式,因而華托、布歇等畫家引領了古代歐洲的風尚,成為中國風藝術史上一連串聲名顯赫的名字。他們不僅留下了傑出的中國風作品,其創作題材與裝飾風格,更被非原創的匠人們大量模仿,從房間、花園,到家用器具、手工藝品等各個設計領域,無不充滿了瑰麗華美的中式裝飾。18世紀的歐洲世界,也因此而獨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