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由仿而造 中國風在歐洲興起

鬱金香花瓶。藏於Boijmans Van Beuningen博物館。(MicheleLovesArt/Wikimedia Commons)
鬱金香花瓶。藏於Boijmans Van Beuningen博物館。(MicheleLovesArt/Wikimedia Commons)

文/柳笛

17前後世紀的西歐,處處洋溢著東方風情。奢華的府邸裝飾著花鳥壁畫,漆櫃上擺著藍白色系的青花瓷;金髮女子穿著刺繡或印花的長袍,紳士們饒有興致地品嘗陶瓷杯碟中的茶飲。這一切,代表著一個藝術時尚的開端——中國風。

那時,西方的王室、貴族,無不懷著熱忱的心情翹首東望,等待自遠東歸來的商船。東方神話的積澱與航海貿易的發展,讓歐洲人對所有的中國物品深感好奇。特別是那些具有藝術價值的生活用品及裝飾物,更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這不僅促進了遠東貿易的繁榮,也令歐洲本土的手工業藝人迅速轉型。或有意或無意,他們從東方商品中尋找素材,創造出一個個價格相對低廉卻具有異國情調的器物,中國風設計應運而生。這股「中國熱」,也從王侯貴族走進尋常百姓,讓中國元素在歐洲藝術領域風靡兩百年之久。

轉型契機 購藏之風與明清海禁

歐洲人自古便有收藏藝術品的嗜好。自文藝復興的14、15世紀起,極少量的中國瓷器輾轉到達歐洲,被人們視如拱璧,供奉在華麗的鑲銀底座上,成為世襲珍品。而航海貿易時代的到來,種類繁多的中國商品湧入歐洲市場,瞬間點燃了貴族們埋藏於心底的東方熱情。一切值錢或不值錢的中式物件,都受到收藏家們的搶購與追捧。

歐洲的上流社會到底有多愛中國產品?以17世紀中期的法國為例,國王路易十三專門設置中國珍玩管理人負責照看他的收藏,王后將一座十二扇的中國漆繪屏風作為財富與品味的象徵,宰相黎胥留亦追隨王室喜好,為自己大量收藏的瓷器設立一間陳列室。

那麼,中國物品在歐洲價值幾何?薩克森公國的「強力王」奧古斯特二世,曾用一個團的騎兵,換取普魯士的12只青花大瓶;一個來自中國的櫃子,作為大婚禮物為英王詹姆士一世之女伊莉莎白所有,據說價值1萬英鎊。

達官顯貴的喜好向民間蔓延,形成舉國性的大眾風尚。所謂「觀千劍而後識器」,隨著對中國物品的不斷了解,人們逐漸發掘出它的藝術價值, 培養了獨特的審美趣味。收藏家變成了鑑賞家,把中國器具從「深閨」搬出,變成華美的家居裝飾品。

然而,除卻昂貴的價格,中國明清時期的海禁政策對貿易的限制,讓普通百姓擁有一件中國物品,成為難以實現的事情。特別在明清易代之際,廣州一口通商的對外貿易幾乎廢止,使得中國出口的商品數量隨之驟減。而在大洋的彼岸,歐洲各階層依舊對中國商品情有獨鍾。或許,這便是歐洲人大規模仿製中式物品的初衷了。

模仿之始 似是而非的瓷器

琳瑯滿目的中國物品中,瓷器以光潔的質地、含蓄的顏色以及叩之清越的聲音最為歐洲人所喜愛,一躍成為貿易之大宗。相應地,中式仿製品也始於瓷器。彼時的歐洲人還不知曉燒製瓷器的祕訣,因而並沒有製成真正的瓷器。最早的陶瓷仿品產於義大利的佛羅倫斯,即「美第奇(Medici)瓷器」,是一種模仿明朝白底青花紋樣的釉陶產品。

儘管在工藝上無法和中國瓷器媲美,美第奇瓷器卻從造型、釉色方面幾可亂真。由於耗資巨大、試驗困難重重, 這種瓷器產量極少,並在17世紀初停產。而在見諸文字的零散記載中,歐洲各地模仿中國器具的趨勢已初見端倪。

法國戲劇《陰陽人之島》中提到一口別緻的櫥櫃:「用了中式風格來裝飾,繪有各種飛禽走獸。」一位叫威廉.史密斯的工匠在書信中談到,自己曾受僱於紅衣主教與其他貴族,按照「在此地頗有影響的中國風格」打造家具。而英國伯爵亨利.霍華德的一份財產目錄中,那些採用浮雕陶瓷工藝的天鵝絨座椅、床架等家具,也印證了本國仿造中式家具的事實。

遺憾的是,這些奇特甚至有些怪誕的仿製品並沒有保留下來。我們只能從博物館裡僅存的50多件美第奇瓷器上,一覽早期仿製品的風采。直到17世紀中期,亦即明末清初的動盪時代,荷蘭台夫特(Delft)的窯廠開始生產藍白相間、質優量多的中國風釉陶,在歐洲市場大獲成功。隨後,歐洲各地紛紛仿效,大規模生產這種類似青花瓷的釉陶製品。

台夫特的部分畫匠,漸漸擯棄對純粹模仿中國瓷的做法,轉向設計形狀怪異的器皿,繪製形象誇張的紋樣。因而台夫特陶器出現花磚、花塔、瓶罐等形態,裝飾主題也有奇裝異服的東方人、蓊鬱的花木、變形的神龍瑞獸等不一而足。這是他們基於對中國的認知,自由表達奇思異想的創意結晶。從此,中國風設計正式興起。

靈感之源 流行於歐洲的中國圖樣

不獨瓷器,舉凡可接觸到的中國外銷商品,其紋樣皆是手工業匠人借鑑的素材。比如家具上黑漆描金的圖案——山水風光、庭院花鳥、士人仕女、神仙神獸等主題,氣韻生動,流光溢彩。再如絲綢製品上的刺繡或手繪,多為禽鳥蜂蝶穿飛於簇簇花枝間的畫面,線條細膩,色澤明艷。這些元素移植於西方產品,便為它們披上一層中華外衣,往往產生別具一格的藝術美感。

如果說直接從器物上照搬圖案,尚顯得有些「偷懶」的話,那麼17世紀後期出版的東方遊記,應是每位匠人手中更「權威」的設計教材了。那些遠赴中國的使臣或傳教士,在親身見聞的基礎上發揮浪漫的想像,留下一批寶貴的圖文資料。裡面的插圖,則為中國風設計提供了更豐富的參考樣本。

其中影響最大的莫過於約翰.尼霍夫(Joan Nieuhof)的《中國出使記》 。在書中,這位荷蘭旅行家把對中國的印象,濃縮成150幅精美的插圖,最負盛名的便是一張描繪南京報恩寺塔的插圖。隨著這部遊記的暢銷,通體琉璃的報恩寺塔聲名遠播,成為中國建築的代名詞。相傳,路易十四時代的「特列安農瓷屋」,屋頂與室內採用陶磚貼飾,正是從報恩寺以琉璃裝飾建築面的做法汲取的靈感。

尼霍夫之後,基歇爾(Athanasius Kircher)的《中國圖說》乃又一力作。這位作者從未到過中國,卻通過收集在華耶穌會的資料整理成書。他筆下的插畫, 描繪了各階層的中國人,包括帝王、文臣武將、婦人、僧侶乃至神怪人物,以此介紹中國傳統的服飾、建築及裝飾物。其中一幅廣為流傳的插畫《持小鳥的婦人》,女子纖弱輕盈的體態,身後擺放的瓷瓶、國畫與寫著「窈」的書法,展示了濃郁的中國風韻。

這些精心繪製的圖畫,勾勒出更為全面、更具夢幻色彩的中國,在吸引無數歐洲讀者的同時,也賦予設計師無限的創意。因而中國風裝飾品上的圖樣,都能在這些書中找到原型。

二次發明 瓷器與漆器的工藝解密

從造型與紋飾上學習中國,或許只是仿其形,而對製作工藝的探祕,則真正觸及中國工藝與科技的實質。諸如絲綢、壁畫、建築等,只需改變外在的紋飾,便能立即營造出異國氛圍;若要仿造珠玉般溫潤的瓷器、大理石般光滑的漆器,這種歐洲本土從未出現過的產品,歐洲人則走了百餘年的探索之路。

早在16世紀,歐洲人夢想著掌握製瓷工藝。馬可.波羅曾認為,陶瓷是土堆歷經三、四十年的風吹雨打而製成;還有人猜測,胎土中必須加入蛋殼粉或骨灰,甚至要在製成後埋在地下數十年。直到法國傳教士殷弘緒在景德鎮傳教,才發現其中的祕密。原來,高嶺土和白墩子土才是瓷器的「骨與肉」。

僅僅知道祕方,如何成功燒製瓷器仍然是個謎。儘管歐洲已經出現了美第奇、台夫特這樣的釉陶,人們始終沒有放棄複製真品的實驗。1709年,歐洲終於出現第一件硬質瓷器,發明者是名叫伯特格爾的煉金士。他因無法為國王煉出黃金, 逃亡到薩克森公國,遇到當地貴族契爾恩豪斯。此人已為實驗製瓷付出10多年的心血,之後,他力邀伯特格爾合作。

兩人日以繼夜地嘗試用各種黏土在各種窯溫下燒製,經過無數次失敗,終於在1708年,製出瓷製的紅色炻器。次年,真正的硬質瓷器在伯爾格特手中誕生。這一發現一度成為「國家機密」,但最終傳遍歐洲各地。很快,歐洲人便能大量生產優質硬瓷。

漆器的探索過程則相對順利。中國漆器自秦漢時期出現,明清時工藝已相當高超。利瑪竇在中國時,便已驚嘆於它的藝術與實用性。他在《利瑪竇中國札記》中說,家具上漆後,木料「光澤如鏡,華彩耀目」,而且只需用溼布擦拭,髒污的漆面便能立即恢復光澤。因而,歐洲人對漆器的製作方法同樣抱以濃厚興趣。

中國漆料原本取自漆樹汁液,但歐洲人發現,漆樹無法移植於西方,而且原料有毒、不適合在海上長途運輸。於是,他們很快找到東南亞出產的蟲漆代替。 自16世紀末,歐洲人就能利用蟲漆仿製中國漆器。至17世紀末,漆藝成為上流社會的業餘愛好之一。1688年,一部《髹漆論叢》出版,指導製漆工藝,並提供中式風格的圖樣。一時間,歐洲各國相繼嘗試製漆,方法與配方不盡相同,製成的漆器亦各具千秋。

至此,歐洲研製的瓷器與漆器自成一家,模仿中國裝飾風格的藝術體系變得完滿,中國風設計也日臻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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