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 總是漫在心裡最温柔的地方

一晃又過了三秋。

那個時候我人在希臘。正沈浸在精緻的藍和唯美的白之間，手機霍然響起。啊，零三，七字頭！很熟悉的一組號碼！我突然有個預感，莫非真的是星洲日報打來了？我想起我起飛前曾參加了星洲日報《大都會》社區報「發現媽媽的手」有獎競賽：「以不超過150字，描述我和這雙手的故事，並附上一張這雙手的照片。」當時傻憨憨的我還閃過一絲妄想：「如果我在希臘這段期間星洲真的致電通知我得獎了怎麼辦？」因為我記得很清楚，其中一項參賽規則是：「得獎者必須攜帶母親出席5月10日舉行的頒獎禮，否則當棄權論。」

我這可是美夢成真了？

「喂，請問是麗春嗎？恭喜你……」電話一頭傳來負責人清脆的聲音。我說明了現在人在國外，是否能破例讓弟弟代表我偕同媽媽到報館領獎。一番琢磨後，負責人終於答應了我的要求。當時的我可是比中了彩票還要興奮！總算有人覺得我所寫的「故事」還可以。這份肯定對我而言無疑是一種榮耀！這應該我是獻給媽媽最好的母親節禮物了吧？！

當我覺得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安排，弟弟卻在5月10日的前一天用微信通知我：「姐，報館打來說，媽媽行動不便沒關係，等你回國後再和他們聯絡，他們會安排人登門造訪。記得準備感言哦！」哇！登門造訪？發表感言？那麼大陣仗？老公說：「一定是得了大獎哦！」我無暇理會他的調謔。單憑痴想著那份被「採訪」的欣喜，已足以叫我雀躍萬分。自從媽媽中風至今，每天都愁眉苦臉，我們身為子女的都不好受。這回總算有理由讓她重現笑靨了吧？！

開心返回馬來西亞後，我迫不及待致電報館預約時間。媽媽吩咐我說不必讓人家開車到我們家鄉（離首都吉隆坡大概一小時車程）那麼奔波，爸爸可以載她到我吉隆坡的家。我於是向報館那頭傳達了媽媽的意願。負責人告訴我由於衛賽節工作人手不足，恐怕要勞煩我們跑報館一趟，我欣然答應。5月13日早上十一點多左右，爸爸和媽媽已經到了我家。因為時差的緣故，我幾乎一整夜沒睡好，頭昏腦脹。

這是媽媽中風後第一次到我家。我把千頭萬緒都吞入肚裡。振振精神，我清清嗓子開心嚷道：「媽媽今天穿得好漂亮哦！咦，你又說要燙頭髮哦？」「我怕趕不及，沒去了呀……」媽媽的語氣怎麼有些不對勁？我試探性地看著她。「我昨天跌倒了。」哽著的聲音摻雜了不輕的痛。啊？？跌倒？！！！這兩個字像鐵棒般狠狠敲打在我頭上，我頓時打了個寒顫。醫生曾交代過中風後不能跌倒……定定神，我輕輕擁著媽媽說：「媽，我們不去報館了，去找醫生吧！」爸爸怕我擔心，直說沒事。媽媽也堅持說不必看醫生，明天爸爸會帶她去找向來為她做物理治療的楊醫師。我難過到了極點：「媽，是我害你跌倒了……」我說不下去。「什麼話，是我自己不小心的。」媽媽強顏歡笑。我可以感覺到她折人的痛楚。除了皮肉上的痛，更甚的可是她覺得康復的過程又得延緩了？哎，若我能代她痛，那該有多好。

時間不早了，我們不再踟躕，起身至今還未用餐，我們浩浩蕩蕩駛往報館。到了目的地，前台接待員示意我們在大廳等待負責人。媽媽略帶緊張的問我：「要講感言哦？說什麼好呢？你想好了嗎？」我溫柔地對她笑說：「媽，你昨天跌傷了，一定很痛哦，來，坐一下。」不稍一會兒，負責人緩緩從樓上走了下來，試探性地看著我：「麗春？」我點頭，隨即起身向她打個招呼。她禮貌地為我端上了一份精緻的LECREUSET鑄造廚具：「恭喜你！這是你的獎品。」接過禮物的那一刻怎麼竟然覺得不是滋味？弟弟好像告訴我：有採訪哦……要準備感言哦……我想像著我領著媽媽向負責人接過獎品的激動，想像著我說著感言和媽媽相擁而泣的畫面……太多太多的問號我還是選擇硬生生把它咽下去。輕輕道謝後，我們若有所失的離開。

媽媽故作輕鬆地說：「哎，我覺得我的樣子好狼狽！今早還想去燙個頭髮，幸虧省下了。」老公打抱不平地問我：「你怎麼不問她呢？又說有簡單採訪和發表感言時段？」我俯首沈默。我那麼愛面子，怎麼開得了口呢？我深吸了一口氣，試著轉移注意力。反正飢腸轆轆，大家去大吃一頓當作補慶祝母親節吧！我們到了裝潢得華麗舒適的中餐廳，吃了豐盛的一餐。大家吃得好開心。這是媽媽中風後吃得最好的一餐，我想她一定百感交集。我和爸何嘗不是。

吃完飯後，我們回家休息，聊了一會兒，喝過下午茶，大約下午四點左右，媽媽說她有些累，想回家鄉了。我突然想起媽媽出了院，在家療養的時候，曾經難過的對我說：「我不能駕車了，不能到超市為寶貝（我近兩歲半的兒子，我和媽媽都暱稱他為「寶貝」）添購新衣裳，新鞋子了；不能替寶貝剪頭髮了；不能煮你愛吃的紅酒雞了；不能為你縫製不合身的衣服了……」中風後仍滿腦子想著我們，這不就是滿瀉的母愛嗎？當時的我忍著鼻酸，輕輕對她說：「媽，這只是暫時而已，你好好聽話，注意飲食，勤做針灸和物理治療，幾個月後就會慢慢好起來了！」現在的我，回想起這些片段，雙眼仍禁不住泛紅。

「媽媽，是我害你跌倒了，你昨天一定是緊張著今天要領獎而摔倒了！今天害你和爸爸白跑一趟了……」我難過得不能自己……「傻孩子，是我自己不小心，這是意外啊！」媽媽用左手輕撫我的頭。三十幾歲人了，在爸媽的心中我仍像個孩子般無助。這時，向來沈默木訥的爸爸竟然也搭腔了：「什麼白跑一趟？我們倆在家悶著呢！兩個星期不見寶貝，可真想念他。剛才在餐廳和他玩得多痛快！還吃了多豐富的一餐，開心都來不及呢！」貼心的寶貝非常適時地親了親他倆的面頰，然後甜滋滋地對他們說：「公公婆婆我愛你們！I love you！」這個小瓜最會逗他們笑了！

我和寶貝站在門廊外目送著爸媽的車子漸漸遠去。

你是否也領略過？有一種氣韻總是潔淨無雜質，沈實中泛著最溫暖的力量，富麗卻從不張揚，那綻放的姿態何曾停歇？

構思好的感言，沒機會發表沒關係，我在這裡為他倆獻上吧：

我向來沒什麼得獎運，能夠成為這次星洲日報《大都會》社區報有獎競賽的優勝者之一，是多麼榮幸。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父母總是默默地為我們付出，他們為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非理所當然。那純粹是出於一份無私的愛，一份聖潔而全心全意的愛。身為孩子的我們很多時候都無法以相等的愛回報他們，因為我們都自私。這是我為人母後才能深切體會的事。基於東方人的含蓄與不善表達，我從來沒有好好看著媽媽，好好握著媽媽的手，更別說親吻她，擁抱她。但是在醫院的那段期間我都一一做了……儘管我至今還是覺得「我愛你」三個字難以啓齒，但我總算可以藉著兒子的口向他們說了一次又一次！最後，我還是如常地天天向菩薩祈願，「希望爸爸媽媽身強體健，媽媽快快康復。爸媽，沒有您們，不會有今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