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名畫解讀《蘇格拉底之死》

賈克―路易‧大衛《蘇格拉底之死》,1787年,布面油畫,129.5 × 196.2 cm。(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賈克―路易‧大衛《蘇格拉底之死》,1787年,布面油畫,129.5 × 196.2 cm。(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文/Jason

18世紀的新古典主義哲學,呼喚復興古典時代的莊嚴、道德與理想。法國畫家賈克―路易‧大衛作為畫界的代表,其繪製於1787年的《蘇格拉底之死》(The Death of Socrates),以堅忍的主題成為完美的新古典主義宣言。英國著名出版家博伊德爾(John Boydell)在給同時代畫家約書亞·雷諾茲爵士(Sir Joshua Reynolds)的信中,曾盛讚這幅畫作是自米開朗基羅的西斯汀禮拜堂穹頂畫《創世紀》,以及梵蒂岡宮內的拉斐爾客房之後最偉大的作品。

蘇格拉底:為信念選擇死亡
   
蘇格拉底(公元前469~前399)是西方歷史上第一位為了真理和信仰獻身的人,與四百年後的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可堪比較。蘇格拉底倡導有道德的生活,呼喚內在的「靈祇」指引正直的途徑,這使他成為西方文化史上第一個發現良知的人。
   
在伯羅奔尼撒戰爭的動亂時代,現存的價值觀受到懷疑。從事石匠的蘇格拉底,常在雅典的市集內和不同職業的男女老少論道,他很少長篇大論,常常用問答的方式,引導出關於正確的思想和行為的新見地。三十多歲時,他已成為雅典最有名的人和最有智慧的人。面對權勢者的造謠誹謗,蘇格拉底沒有後退和妥協,繼續教導做人的道理。
   
最終,蘇格拉底於公元前399年被加諸誤導青年、對雅典神祇不虔誠等罪名,事實上,嫉妒和毀謗才是迫害他的主因。雅典當局要他在放棄原則與飲鴆而死之間做選擇。然而從此保持緘默或者逃往其他城邦,都不是蘇格拉底的選項。

在赴死之前,蘇格拉底從容不懼,在監獄裡和悲痛的徒弟、友人鎮定自如地討論靈魂不朽的話題。他還提到地球周圍不同空間還有生命居住等,這些更像是一個宗教先知探討的話題,而不是哲學家的話題。藉由弟子柏拉圖的《斐多篇》,他為人類留下了談論生死最生動的一堂課,也用實踐「他自己的死」圓滿回答了這個令人困擾的問題。

大衛畫作解讀

大衛自畫像,1794,布面油畫81 x 64 cm,羅浮宮藏。(取自Web Gallery of Art)大衛自畫像,1794,布面油畫81 x 64 cm,羅浮宮藏。(取自Web Gallery of Art)

大衛的畫作,即以典雅的古典風格集中呈現了他的最後時刻,畫面富有戲劇色彩,細節詳實,又渾然一體。
蘇格拉底正準備從悲傷的獄卒手中拿過毒酒,一手指天的手勢傳達出他不為生死所動的堅定。(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蘇格拉底正準備從悲傷的獄卒手中拿過毒酒,一手指天的手勢傳達出他不為生死所動的堅定。(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畫中的蘇格拉底,正準備從悲傷的獄卒手中拿過毒酒,明亮的面部沒有半點委屈、恐懼或傷心的表情,蘇格拉底相信更高層次的正義是人類的共同價值,一手指天的手勢傳達出他不為生死所動的堅定。從天頂投射下來的光線,更使處於中景右側的他成為畫面的視覺中心。

坐在右側、抓著蘇格拉底的腿的人,是徒弟克雷多——彷彿還在希冀老師改變主意。(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坐在右側、抓著蘇格拉底的腿的人,是徒弟克雷多——彷彿還在希冀老師改變主意。(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坐在右側、抓著蘇格拉底的腿的人,是徒弟克雷多——彷彿還在希冀老師改變主意。其他人物則難以抑制悲傷的情緒。據記載,這是蘇格拉底不喜歡的情況,他已命人把哭泣的妻子、孩子和親戚打發走了。在畫面左側的遠景,一些親戚正從台階處離去。

背對蘇格拉底坐在床端的老者垂首閉目,從他身邊的手卷,我們知道他是另一個弟子——柏拉圖。實際上,據柏拉圖記載,由於生病,他並未在場。不過,他還是給後世留下了經典著作《對話錄》,他記載的蘇格拉底的風韻神態,他的活潑與深刻,令後人驚歎嚮往。其中的《斐多篇》,重現了已七十高齡的蘇格拉底是如何度過了人生的最後一天,也成為大衛及其同時代畫家們描摹蘇格拉底的重要參考。
   
在《斐多篇》中,為了教化希臘人,蘇格拉底選擇死亡來成全他的教導。不管我們如何看待生死,強迫智者死去,都是人類的不義和不公。對於今人來說,除了要珍惜蘇格拉底帶給我們的教導,更應當吸取歷史的教訓,不要讓這些神的使者、先知和覺者們因為我們人類的愚蠢而蒙受羞辱和迫害。

背對蘇格拉底坐在床端的老者垂首閉目,從他身邊的手卷得知此人是弟子柏拉圖。(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背對蘇格拉底坐在床端的老者垂首閉目,從他身邊的手卷得知此人是弟子柏拉圖。(取自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畫家簡介

賈克―路易‧大衛(Jacques-Louis David,又譯達維特),法國畫家,新古典主義畫派的奠基人和傑出代表。

大衛出生於巴黎,由叔父撫養長大。16歲時考入皇家繪畫雕塑院,1775年前往義大利研究藝術,受到古羅馬和文藝復興藝術影響。他於1784年成為法國皇家藝術院院士,還曾擔任拿破崙的首席宮廷畫師;他也是法國博物館事業的奠基人之一,對羅浮宮的保護與建設做出不少貢獻。除了《蘇格拉底之死》以外,他的《荷拉斯兄弟之誓》(1784)、《馬拉之死》(1793)等作品也以古典英雄主義的主題、莊重的色彩和嚴謹的構圖成為新古典主義畫派的傑作。大衛1825年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去世。

蘇格拉底的最後教誨

* 愉快與痛苦 *

我的朋友啊,我們所謂愉快,真是件怪東西!愉快總莫名其妙地和痛苦聯在一起。看起來,愉快和痛苦好像是一對冤家,誰也不會同時與這兩個相逢的。可是誰要是追求這一個而追到了,就勢必碰到那一個。愉快和痛苦好像是同一個腦袋下面連生的兩個身體。我想啊,假如伊索(Aesop)想到了這一對,肯定會編出一篇寓言來,說天神設法調解雙方的爭執卻沒有辦法,就把兩個腦袋拴在一起,所以這個來了,那個跟腳也到。我現在正是這個情況。我這條腿給鎖鏈鎖得好痛,現在痛苦走了,愉快就來了。
   
* 靈魂與肉體 *
   
其實,西米亞啊,真正的哲學家一直在練習死。在一切世人中間,惟獨他們最不怕死。你該照這樣想想;他們向來把肉體當作仇敵,要求靈魂超脫肉體而獨立自守, 可是到了靈魂脫離肉體的時候,卻又害怕了,苦惱了,他們寄託畢生希望的地方就在眼前了,卻又不敢去了,這不太愚蠢了嗎?……
   
一個真心熱愛智慧的人,而且深信只有到了那個世界上才能找到智慧,他臨死會悲傷嗎?他不就歡歡喜喜地走了嗎?我的朋友,假如他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家,他臨死決不會愁苦的。因為他有堅定的信念,惟有到了那邊,才能找到純粹的智慧,別處是找不到的。照這麼說,哲學家怕死不就非常荒謬嗎?
   
* 美德與智慧 *
   
親愛的西米啊,我認為要獲得美德,不該這樣交易——用這種享樂換那種享樂,這點痛苦換那點痛苦,這種怕懼換那種怕懼;這就好像交易貨幣,捨了小錢要大錢。其實呀,一切美德只可以用一件東西來交易。這是一切交易的標準貨幣。這就是智慧。不論是勇敢或節制或公正,反正一切真正的美德都是由智慧得到的。享樂、怕懼或其它各種都無足輕重。
   
沒有智慧,這種那種交易的美德只是假冒的,底子裡是奴性,不健全,也不真實。真實是清除了這種虛假而得到的淨化。公正呀,勇敢呀,包括智慧本身都是一種淨化。好久以前,創立神祕宗教的教主們說,凡是沒受過啟示、沒經過聖典淨化的人,到了那個世界上就陷到泥淖裡了;而受過啟示、經過淨化的人就和天神住在一起。我想呀,說這話的不是愚昧無知,他們的話裡包含著一番道理呢。……
   
(以上節自《斐多:柏拉圖對話錄之一》,楊絳譯,時報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
   
* 生與死 * 
   
也許有人會問:蘇格拉底呀,你不覺得可恥嗎?過著這樣一種很可能會不得善終的生活。對這些人我可以堅定地說:你錯了,任何一個有一點價值的人不應該總是計較生死,他做一件事的時候應該考慮的是他自己做得對還是錯,是作為一個正直的人還是邪惡的人。……因為不管一個人的崗位在哪裏,他選擇了甚麼,或者神聖的命令把他放在了甚麼地方,他都應該在任何危險來臨的時候留在那裏,他只應該懼怕屈辱,而不應該是死亡或者其它任何東西。這些,雅典人啊,才是至理名言。

……所以啊,我的裁決者們。高興一點看待死亡吧,並且記住一個真理:沒有甚麼壞事會危及一個正直的人,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他和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會被神所拋棄……

分別的時刻來到了,我們會各走各的路,我去死,而你們繼續活著,哪一條路更好,只有神才知道。
   
(節自柏拉圖《蘇格拉底的申辯》,嚴群譯,商務印書館1983年出版)◇

延伸閱讀
蘇格拉底:一個關於智慧的故事
2015年07月14日 | 9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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