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醒

父親在學校任教，嚴格教導之餘，也毫無保留地給予我們最好的一切。現在許多人稱羨的軍公教，但在三、四十年前是遠低於平均薪資的行業。對身為家族長孫的我，父親期許尤其深，也更為嚴厲，因此，對於父親，我是又敬又愛又怕。每每望著父親對弟妹又親又抱，心中總是無限欣羨。

一日，父親坐在椅子上休息，我衝動地跑過去，抱住父親，迅速親了一下臉頰。剛說了句「我愛你」，卻瞥見父親一臉嚴肅不解地望著我，我雀躍的心頓時跌落谷底，雙手默默放開的同時，幼小的心扉卻也悄悄地闔上了。

隨著年紀漸長，血氣方剛的我，與父親的衝突也跟升學壓力一樣日漸升高。口角、推擠已是家庭生活裡司空見慣的場景，弟妹對我也從亦步亦趨的小粉絲，逐漸因不理解而產生隔閡。望著終日以淚洗面，不知如何化解代溝的母親，我心中雖然感到愧疚，卻也不願低頭示弱，只因為一直覺得：錯不在我。

升高三的暑假，閒來無事的我，又興起小時那種翻箱倒櫃尋寶的念頭。在父親的書房尋尋覓覓，只盼又能發現什麼新鮮有趣的事物。忽然，書櫃角落一個精緻卻略顯陳舊的小盒子映入眼簾。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我開心地打開，期待裡面擺著我所不知道的寶物。但望了一眼，失落感油然而生，因為那只是一疊年代久遠而泛黃的照片。

我興味索然地邊翻著這些記錄著父親與母親相識，進而生下我們幾個小毛頭的老照片，邊納悶著：這樣的照片，有必要如此堂而皇之地收藏在這麼精緻的盒子裡嗎？我下意識地一張張地翻著，這才發現父親年少時英俊瀟灑、母親是如此美麗賢淑，我們幾個小毛頭又是如此天真無邪。更令人詫異的是，我在父母親的臉上，看見了在這個家庭消失已久的、愉悅而幸福的神情。

眼中的照片愈趨模糊，我驚覺到，模糊非關年代久遠，只因自己早已潸然淚下。一個以前人人稱羨的幸福家庭，卻淪落到今日如此破碎的地步。而甫邁入中年的父母，早已一臉憔悴，滿頭華髮。一切的起源不就是那過度膨脹的自我嗎？如果曾有的幸福因我而遠離，那將青鳥再度帶回家中，自然是責無旁貸的了，即使牠已是遍體鱗傷。

蓋上盒子，塵封已久的心扉卻在這時打開了。我開始努力修補與父母的關係，父母雖不明所以，卻也高興看見這樣的轉變。家庭的氣氛此後愈趨和睦，雖然小摩擦在所難免，卻再沒什麼大風浪了。因為，退一步，海闊天空。當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我堅信念轉境轉，只要有心。

父親！恨已無存，愛永留存……

──摘編自「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