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診所，遇見一位牙醫媽媽

我在心中收藏著一幅恆常的風景。

那是負笈北上，剛念大學的時候，期末考前牙痛難耐，經同學推薦預約了臺大後門的牙醫診所，不意卻開啟了一段深刻的緣分。

懷著忐忑的心推開診所大門時，迎面而來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牙醫阿姨，她的酒窩深深，溫柔而開朗。看牙原是讓人畏懼的事，但阿姨以專業的技術、親切的言談，在洗牙、補牙、治療時，她都會細心告知流程：「可能會有點酸喔！」如此貼心提醒著，使人莫名心安。

半年一次的例行看診，也陪我走過青春的徬徨不安。我們在時光流轉中一期一會，即時交換近況，每句深深淺淺的話，阿姨都記在心上，言談逐一換算成了然於心的默契。漸漸的，牙醫診所便像是遊子的第二個家，阿姨聆聽我的苦惱，分享我的喜悅，並真心理解關懷。在她的笑容中，有著安定靈魂的力量。

既是專業的牙醫，阿姨也是巧手藝的母親。知道異鄉的我「臺北居大不易」，準備孩子的食物時總會多煮一份。有時是滷牛肉，有時是蟹殼黃。她笑著遞給我時，曾輕輕說道：「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啊。」那句話說來輕巧，卻如玉般溫潤，在心中留下久久不散的漣漪。那時我尚未察覺，她的身影，已悄悄沉澱為某種近似母親的存在。

她的關懷從不張揚，卻總在節日裡準備象徵團圓的月餅、補冬的麻油雞，溫暖遊子漂泊的心。某年端午，大雨滂沱，她打電話說有粽子可以拿。我冒雨前往，接過她親手包的北部粽，她笑說：「剛剛還是熱的，可是現在有點冷了。」返家後，迫不及待打開粽葉品嘗。竹葉的清香，混著糯米與餡料的濃郁口感，食之甚美。慣吃南部粽的我，卻在北部粽中體會到了綿長的溫情。

人生路難免顛簸，即使是在跌跌撞撞、深不見底的絕望中，總有阿姨安定靈魂的力量支持著。我仍清晰記得每次診所裡率真的言談，卻想不起這段緣分的初起。於是我按圖索驥，翻閱那年的日記，稚拙的筆跡記下了初次看牙的事，許多畫面遂聯翩浮起，顯得懷舊而傷感。

當時忐忑推開診所大門的學生，絕不會知道將與牙醫媽媽建立如此深刻的情誼。每段平凡的邂逅，當時只道是尋常，然而點滴綿延，連綴成線，便能繫成牢固的情緣。

於是我駐足、我回首，輕拂日記的塵埃，泛黃紙頁如琥珀般封存著溫潤如玉的時光。才驚覺常伴左右的牙醫媽媽，就像梁靜茹歌曲所唱：「我還記得那年你的年輕，刻在從前最美的時間，在我生命裡，你不曾告別，不曾走遠。」

二十餘年歲月流轉，改變了許多事情，卻沒在牙醫媽媽身上留下什麼痕跡。每次見她，仍是帶著可愛笑容與深深酒窩，美麗與溫暖停駐在她身上，像恆常的風景般不可思議，使人忘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