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的戀情（中）
（續上週二文）青澀的戀情（上）
課餘，我也不再跟同學玩牌下棋，反而到學校外面的野地散步，到通往海邊的相思樹林，去觀察植物那沉靜又充滿青翠的生命力，我漸漸能感受到在山野偶遇野百合的驚喜，此時體內有一股憂鬱的種子正在發芽。
我喜歡晨起的時光，那種獨自在教室裡，萬籟俱寂，只有翻閱書頁的聲音，只有自己面對自己的時刻，我感覺到內心的平靜。在一個多小時裡，我讀著文學書籍，讓那工科的機械化心思，逐漸滲入文學柔軟的因子。
雖然我偶爾還會想起婉，還會想念那清新的神采，但是我也不敢再約她了，內心有種決心，要努力奮發向上，待得成功之日，再去找她。
我就此沉入課外書籍當中，不僅是晨讀，上課時偷偷閱讀，甚至下課時分，我都鎮日泡在圖書館裡，有一種力量，迫使我沉浸浩瀚的書海當中。然後我也參加書法社，認真的從一筆一劃學起，我有個企圖，要學到婉的大哥那樣流暢而優美的行書。於是從第二年起，整個專科生活就動了起來，我對前程充滿希望與活力。
但是到了四年級，有一天我看了釋迦牟尼傳，看到他對人生的體悟：「世間的一切都是痛苦的。」我剛開始並不怎麼同意他的看法，可是也許是國四班潛在的苦悶因子發酵，讓我越想越覺得：「人生真的是苦悶呀！」然後整個人一下子憂鬱了起來，覺得做人不可太開心，不然就太對不起釋迦牟尼了。
這個發酵的苦悶攪動了我心緒，霎時我整個心情墜入無底深淵，快樂不起來。我騎著腳踏車去郊外，就算在原野上看見了野百合，內心也不再悸動，緣生、緣起、緣滅、緣盡，盛開的百合花也是逐漸走向凋零，生命不也是如此，青春走向老邁，活著邁向死亡。
我繼續往山坡上騎去，這是以前從未曾到過的地方，我往山腳路左邊拐去，騎了好一段路程，突然眼前出現了「北海墓園」四個大字。我很好奇的騎到入園區，停了下來，走在園區裡，整個墓園空無一人，我看到一片整潔寧靜，內心感到異常沉靜，緣盡還無，這裡是生命必然的歸宿。
此時我的心是一片死寂，渴望能夠即刻超脫，我沉重的踩著腳踏車返回學校，一種灰色的思想籠罩下來，看不到明朗的天空。突然我感覺這所學校非常窄小，而人生也不再有任何希望，我不禁陷入沉思，還要繼續這樣的生活嗎？
此時又讓我想起了婉。已經3年沒聯絡了，不知她如今變得如何？應該是H美工畢業了吧！我寫了一封信寄去板橋她大哥的家，跟她敘敘舊，可是內心卻忐忑不安，不曉得她是否還記得我？
過了兩個禮拜，依舊沒有回音。就在我失望之際，突然在第十九天收到她的回信，信上說：她已經H美工畢業了，也搬出大哥家，自己在羅斯福路附近的巷弄租了間房間，一邊上家教教小朋友畫畫，一邊自己繼續練習繪畫。末了還說：她記得有一次我去板橋找她，讓她在公園裡度過美好的一天。
喔！她還記得那天的事，她應該不會排斥我，我的內心雀躍不已，剛好再兩週就是校慶，不然就邀她來學校走走，正好我也有了摩托車，方便接送。於是寫了一封邀請函，約她校慶那天早上九點半，在淡水火車站見面，然後在信封上寫了她的新地址，滿心期待等著回信。
第五天就收到她的回信，她說：曾經聽我說起S五專環境優美，她早就想拜訪了，可是一直苦無機會，如今她很高興我的邀請，她會如期赴約的，屆時再見囉！
哇！她答應了，我內心非常激盪，一直盼望著那天的到來。
那天早晨我起床盥洗後，就換上卡其色長褲，白色短襯衫，外面再加一件淺藍色風衣，還是學校上課的穿著，因為衣櫃裡也沒有什麼選項。
早上九時二十分我就到淡水火車站，九時三十分一班火車抵達，遠遠的就看到婉步出火車站，我向她招手，三年不見了，她長得更加風姿綽約，穿著黑色長褲，白色長襯衫，一股特有的飄逸氣息，讓我一眼就認出來。
她遠遠的看了我一眼，怔了一下，才微笑的向我走來，唉！連微笑都帶有淡淡的憂鬱！
那天我騎的是金旺80摩托車，我跟她微笑點頭，歡迎她光臨淡水。然後請她坐上摩托車後座，顯然她有點既新奇又害怕的跨坐上去，突然間，我不想直接載她去學校，就跟她說：「我帶妳去一個祕密基地。」她說：「好呀！」
我們往山腳路騎去，季春的陽光，照耀著山頭青翠的樹林，不會太熾熱，風迎面吹來，帶些涼意，令人心曠神怡，是適合外出的氣候。
騎了一陣子，路旁出現「北海墓園」四個大字，我在入園處停車，說：「就是這裡，很潔淨又很安靜吧！」
她緩緩跨下機車，陽光照射她的白色襯衫，映襯著雪白的臉龐，眉宇間自然流露著秀氣，感覺就與這墓園的氣息相當，難怪我一看到她就聯想到這裡。
只見她靜靜的走在入園區，右手輕觸著高大的松樹葉，悠悠晃晃的，望向眼前這一大片靜悄悄的墓園，然後雪白的臉迎向我，我看到眉宇間擠出兩道淺淺的皺紋，突然她說：「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我們默默離開後，我載著她繼續騎上山腳路，然後左轉一個下坡道。這條道路不寬，僅容一輛車行駛，兩旁高高的蘆葦，讓摩托車宛如穿越一條窄窄的深溝，大地非常沉靜，只有摩托車的聲響與風呼呼的吹拂。
突然她的臉熨貼著我的背部，透過短襯衫與薄外套，我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臉頰的溫熱，一股暖流自心中升起，逐漸流竄全身，啊！多麼奇妙呀！我不自覺的放慢速度，時間似乎膠著，我的內心如小鹿般亂撞。
好像經過一段很長時間，我們才抵達學校，其實那時才午後一時多，而我們竟然都不覺得餓！此時學校人潮也漸漸散去，只有幾攤社團前還有零星學生。我也不帶她逛攤位，就跟她說：「我帶妳去一個祕密森林」。
兩人穿過風雨球場，從球場另一端下去，有一條泥土步道的小路。順著小路走沒多久，就進入一片相思樹林，這個林間小路有些崎嶇，平常很少有學生來此閒逛。
在一處陡坡道，我伸出手牽著她的小手，感覺好似一道電流，從手中流過，我突然莫名的害羞起來，就放開了她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在林中漫步，我瞄著她走在相思樹林中，似乎整個人非常鬆弛的模樣，不時仰頭凝望穿過樹葉間細碎的陽光，好像一株樹苗向天空緩緩舒展一般。
這座相思樹林是我住校時常來的地方，我喜歡靜靜一人來此沉思，然後穿過樹林，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藍色大海，波光粼粼，讓人心曠神怡。這是我的心靈角落，從來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今天我卻與婉分享，而她舉手投足之間，也充分顯示，這裡也是適合她的歸宿。
我們從林間出來，眼前頓時陽光耀眼，斜陽還高掛天空，我騎著摩托車載她，沿途她只是靜靜的坐在後座，似乎陷入沉思，抵達淡水火車站，她淡淡的說聲：「再見。」就消失在人群中。
從那次校慶之後，我似乎離她近了些。可是她好像很忙，時常我去信了好幾天，她才簡短的回個短箋，也沒什麼內容，只是問安，末了加個抱歉，無法馬上回信等。
這就讓我更加好奇她的生活，有一次寫信，我提出要參觀她的住處。結果那一次，等了一個多月才回信：「不好意思，這麼久才回信，最近除了家教外，還要準備一個考試的作品，比較沒時間。你要來參觀我的住處！這裡很狹窄而且很亂，怕讓你見笑了。但如果你不嫌棄，我倒是很歡迎。」（下週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