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詠嘆調】剃頭世家
——洪木林先生(1937年次,芳中村)
我讀芳苑國校是跟炸粿標(綽號,洪欽斯)同學,一年級空襲時,有時候躲防空壕,也有躲在書桌下。本來炸彈是要丟在學校的,結果卻丟到了三耳仔(阮表仔)家,他們的厝都被炸壞了,他跟他姐姐們三個人躲在灶間旁逃過一劫。我問他:「為什麼不躲在防空壕呢?」他說:「不行,防空壕都被磚塊炸飛進去了。」
那時候盟軍獲得消息,日本士兵躲在學校裡。事實上也是如此,那時候有些教室是給日本兵住的。可是同樣是空襲,當時路上厝就沒有遭受空襲,那是因為路上厝出了一個讀師範學校畢業的,當時日本人不讓他教書,日本人看我們是三等國民,一等是男人,二等是女人,三等是臺灣人。結果這個路上厝姓謝的就跑到中國大陸去發展,後來還當到了中將,因為他的家人還住在路上厝,所以就下命令不能空襲路上厝。
當時有一個人叫做紀蔡(諧音),住在木火仔那間房子,人長得矮小粗勇,他的老婆是賣碎布的(以前都是用一小塊一小塊碎布拼湊起來縫製衣服)。而他卻被密告說是呀密(走私的、偷藏的),隔天就被調去二林派出所(類似現在的分局),結果傍晚就回來了,人家都感到很奇怪,後來當天晚上就吊死了。原來他被抓去關時,看到人家在刑求,出來之後就非常害怕,於是自己先吊死了。
在日本時代破案率是百分之百,因為如果被捉,事實上就已經有人去密告了,而且都講了一些情形,所以當日本人用刑時都能破案。而日本人他們用刑是不用理由的,如果刑死了,就丟在分局門口,再叫他家人來領,然後說:「叩咧哇斯罵爛。」意思是說:「可憐啊!這個沒有用的東西。」那時候他看人在刑,就想不開,當時刑的時候,叫犯人跪著,然後用腳踏在腳肚上,有時候連腳肚都裂開;還有灌水;重擊肋骨。日本人不怕你死,他們不把臺灣人當人,而是當狗看待。
一年級空襲後就沒有去學校讀書,而去讀漢學,那時候老師是黃仔分(諧音),當時的青山仔(諧音)也在讀,但是因為進度跟不上,所以剛開始教「人之初」,到最後還是「人之初」那一頁。光復後學校復學,就去學校讀三年級,讀臺語,「人有兩手,兩手十指」;後來又讀ㄅㄆㄇ。當時我們那一屆有兩班,那時候讀初中都要考試,而我是保送的,結果我父親就去跟學校說:我要剃頭。所以就沒有再升學了。
我讀國校五年級時,就會剃頭,剃一些親戚及弟弟的頭,剃免錢的,當作練習。那時候我也是對剃頭有興趣,而且敢於去嘗試,當時所穿的木屐,底下釘了塊木頭有半尺高,我就站在木屐上幫人剃頭洗頭。剛開始剃頭後,大我5歲的哥哥就偷跑去臺北,不敢再做剃頭的工作了。
我國校畢業後,就是專業的剃頭師傅。以前的人比較隨和,如果店裡忙,他等不及,就會叫我過去說:「囝仔來剃頭。」我回說:「我猶袂曉剃。」他說:「無要緊,剃歹,過幾日就擱生起來啦!」所以那時候要學剃頭很好學,哪像現代的人,誰要這樣給你做練習呢?
那時候父親也有給人掏耳朵、塗耳朵藥,只是他所塗的藥是買來的。我從小就很會掏耳朵了,所以從那時候起都是我在掏的。後來耳朵藥是我自己做的,做中藥的、做西藥的、做油質的、做水質的,我們的需求是什麼?我就有興趣會去研究,醫藥的常識,耳朵的構造,藥的作用是什麼?依它的分量去研究,所以藥能適合別人使用,才會來買。而我的宗旨是:「耳朵要掏乾淨,塗藥才有效果」。
有的醫師連耳朵都清理不乾淨,就開藥水讓病人點。有一個後寮人去員林看耳朵,他請醫師幫忙耳屎清一清,結果那位醫師說:「我不是清道夫,我不清耳朵,我只是看病而已。」
我們皮膚的毛細孔會分泌脂肪,脂肪會保護皮膚,耳朵溫度高,脂肪就會乾燥,黏在耳壁,耳朵內的耳毛一支一支的,當我們吃東西時,耳毛就會運動,會讓乾脂肪變成細屑,所以只要稍微清一清就好了。像耳鼻喉科的機器吸力那麼強,就有可能會造成傷害。像新街有一個客戶去看耳朵,結果被吸到耳膜破掉;頂廍也有一個婦人去給吸耳朵,結果吸到頭暈嘔吐,都來給我治療。
有一個住嘉義新港的客戶,本來說隔天就要去手術補耳膜,後來他有一個親家在二林當高級密醫,他就去跟這位親家說開刀之事,結果這親家就打電話給我,然後叫他來給我看,我看了之後,發現那只是耳朵內的表層破了,如果去開刀就太可惜了,只要塗藥跟藥粉就會好的,結果他聽了我的話,就這樣處理好了,也不用開刀。
我到了當兵的年齡,結果眼睛感染了「恐膜炎」(諧音),白眼球生了肉塊,所以只有當4個小時的國民兵。當時我是用德國進口的眼藥水,點那個眼藥水是有營養分的,能夠復活細胞,所以點一點眼睛就好了。當時如果是用臺灣的眼藥水,點一個月,可能眼睛就要報廢了,因為一直用消炎的藥水,眼睛就會變得虛弱,抵抗力低。所以藥水要有營養的成分,才能夠活化細胞。
像我的耳朵藥,也是我自己研發的,我這個藥膏也是有營養的,能復活細胞。當我在做藥的研發時,並沒有那麼簡單,既要看書,更要配合經驗,因為書本是死的,而經驗才是活的,能夠研發一些有營養的藥,塗抹起來便能夠加強活化細胞,使抵抗力增強。
◎ 剃頭聬傳奇我父親洪聬(綽號剃頭聬,已歿,現在如果還在世超過100歲)。他不會寫字,當時人家在讀暗學(漢學),他就在旁邊聽,然後就會念〈千金譜〉等8本書,可以暗念(背),甚至可以倒著念。當時有日本東京理髮學校在臺中舉辦理髮講習會,是兩個月速成班,那時候剃頭要有牌照。如果沒有在臺中讀速成班,就要去日本讀6個月,要讀整天的;如果是讀夜補校,就要讀1年6個月。
當時剃頭要考試,考試及格有牌照才能營業。他去臺中讀速成班,那時是暑期放假,當時中部地區、甚至臺南都來臺中讀,有三百多人。他說:老師教,他都硬是暗記起來的,當時是用日本話教學,兩個月都住在那裡。
那時候也教醫療常識,例如急慢性的傳染病,急性是霍亂,會瀉兼吐;慢性是結核(如肺結核等)。還教器具要如何消毒,有五個步驟,燒、烘、吹、蒸、曝。大致上器具先經過酒精清洗,之後經過這些步驟,到最後要曝晒太陽。也有教禮貌。我父親那時候結訓考試第一名冠軍,所以有日本大官跟他合照。
他不會寫字,但是會做對聯,他念給人家寫,然後他看寫的對不對。他曾經做了一幅對聯跟橫批,當時不曉得對不對,還曾拿給劉存天看。當時這裡的理髮店就叫做興隆床,日本時候的理髮店,不說店要說床,所以我們這裡是興隆床, 早期我們店門上面還有英文字。
對聯:興工富貴居床上,隆藝榮華妙手中。橫批:興旺寶鏡照隆床
◎ 林榮班地理師劉存天也是地理師,他是比較有鄉土味的,我父親寫的對聯,曾經拿給存天看過。存天有教班仔(林榮班)看地理,當時存天在賺食,班仔就不做地理生意,甚至後來存天的兒子洋溢也在靠地理賺食,他也不做地理生意,一直到連洋溢也不賺食,到了六十幾歲他才開始靠看地理營生。班仔也有給我理過頭髮,我問他得知的。
◎ 擔蚵到埔里早期芳苑有兩個人擔蚵到埔里去賣,一個是住在三保姓李的,叫做李水涼(他的孫子還在萬華做成衣加工);另一個叫做蔡清奇(諧音),是埔里人來芳苑入贅的。這兩個人都是人高馬大,很粗勇。他們大約每次擔七、八十斤的蚵,在下午3點多的時候,就擔蚵用快步走的方式(不然路途遠,走慢到不了),到埔里時大約隔天凌晨3、4點,天剛亮的時候,在埔里一大早就可將蚵賣完,再擔大約一百多斤的竹筍回來賣。因為擔到附近比較難賣,所以就擔到埔里那麼遠去賣,比較好賣,還可以擔竹筍回來賣。因為這兩個人都來給我理過頭髮,我問他們得知的。
◎ 空襲看飛機當年空襲時,也會跑到媽祖廟裡,躲在廟門旁偷看飛機空襲,當時都認為神明會保佑。那時候也很好奇,就跑到榕樹上,將自己包裹隱藏起來,躲在樹縫看飛機空襲,而當時榕樹下也會有防空壕。
◎ 芳苑做大醮民國54年左右芳苑做大醮,有肉山也有醮壇,醮壇是集中的,通常位置在宮口,擺一些骨董稀奇的東西;至於肉山是每個保都有,那時候我有去看一下,但是沒什麼印象,好像四保的空地有搭肉山,肉山是用竹竿架起來,上面再擺放豬爿。那時候宮口的街道兩旁都有種榕樹,像我們家前面也有一棵大樹(應該是木麻黃),木火仔隔壁也有一棵大樹,其他的每戶都種了一棵榕樹,當時有榕樹蔭,比較涼,後來安裝路燈,燈光會被榕樹擋到,於是就將榕樹都砍掉了。
◎ 早期撞球間當時在我們家隔壁有撞球間(現在的漁會),那是發利仔(諧音)開的(他也開成衣加工);還有在對面也有撞球間,當時是矮房,是油咩仔進(諧音)開的,當時我十七、八歲,偶爾也去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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