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案】視死如歸（上）

死是什麼滋味？百味雜陳。「死」活生生的，活在人生百態中，俯拾可見。 

愛：愛死你了，想死你了，死心塌地，生死與共，死鬼，你死到哪兒去了。 

恨：恨死你了，見死不救，要死不死，罪該萬死，死不要臉，死皮賴臉。 

情：醉生夢死，貪生怕死，死灰復燃，死心眼，士為知己者死。 

真正面臨生死交關時，誰能視死如歸？ 

一位56歲的建築設計師，為人誠懇厚道，他所設計的建築物，樸實自然，綠建築風格，頗受好評，事業飛黃騰達。建築師為退休生活預作準備，家住北部，卻大老遠跑到好山好水的東部，買下農場，依山傍水，十分愜意，想要樂活晚年。

一切建築及建設都完成，美侖美奐。農場只種10棵椰子樹，每次採收，都超過200顆以上的椰子果。其他果樹，也成果豐碩，常與員工、親友分享。 

建築師內心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無子。老婆因為一次子宮外孕手術後，就失去了生育能力，老婆因此走入宗教，虔誠唸佛。他倆也不想收養小孩，怕將來問題多，而影響夫妻感情。小倆口生活也其樂融融，到處遊山玩水。

建築師因多年的操勞，原本患有糖尿病，長年服降血糖西藥，雖然糖化血色素指數7。糖尿病西藥的副作用，據研究會引發心肌梗塞、心臟病、腎病，甚至提高死亡率64%。建築師可能因為太勞累，卻演成慢性腎臟衰竭多年。

當建築師來看診時，雖然家財萬貫，卻衣著樸實，一件休閒衫，一件牛仔褲，頭髮灰白，面色萎黃，兩側太陽穴處呈銅灰色，脣色暗而周邊近黑色，滿臉皺紋， 像70歲老翁。剛從東部趕來，顯些疲憊，說話聲音低沉而無力。眼睛痠又乾澀，睡不好，食欲差，沒有饑餓感。

檢查指數：肌酸酐4.33（參考值0.6~1.5mg/dl）。尿素氮39（參考值7~20mg/dl）。腎絲球過濾率15.3（參考值100~120ml），為末期腎臟衰竭。

每次針灸完，建築師煥然一新，容光煥發。之後，每週盡量針一次，有時事業繁忙，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有一天，建築師來診，愁眉苦臉，眉頭緊皺，兩眉頭都快撞在一起了。我問他：「你好嗎？怎麼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建築師用那低沉而哀怨的聲音說： 「我一直勸老婆來給你看，她死都不肯，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因緣未具足吧！

原來貴夫人，半年來，肚子一天一天鼓起來，53歲了，總不會是懷孕吧！但夫人死都不肯看醫生。因為她身體腫脹，行動漸漸不便，建築師想請親友來幫忙照顧她，而且建築師常要跑工地，有時還要出國出差，但貴夫人死都不肯讓他人幫忙。

害得建築師五馬奔波，差點五馬分屍，內內外外，都得親自打理。難怪，每次來看診，都像是經歷大戰幾百回合的樣子，筋疲力竭。

建築師想方設法的，拿我的書給夫人看，就是希望夫人，能接受我的治療，但她死都不看，可能視力已模糊，看書吃力。建築師腦筋急轉彎，改用唸書的方法，唸給夫人聽。就這樣，唸著唸著，聽著聽著，皇天終於不負苦心人，有一天，建築師攙扶著夫人出現在診間。

當看到夫人的瞬間，我嚇了一大跳！差點叫救護車，送急診室。夫人舉步維艱，寸步難行，她那個肚子，比十月懷胎還大，大到肚皮好像隨時會爆破，肚臍已突出。她的腳腫，腫到好像輕輕撞一下，就會洩洪。每走一步，就喘得很厲害，好像隨時會斷氣。

夫人除了腫，臉、手和上半身都瘦骨如柴，四肢冰冷，耳朵枯萎色暗，人中凹槽變平。夫人易噁心，根本就吃不下，一吃東西就很喘，也無法躺著睡，肚子脹得難受，喘得吸不到氣，都是坐著睡。

天啊！怎麼那麼嚴重，也不看醫生？怎麼會有那麼堅強的意志？怎麼會對死亡毫不畏懼？

好不容易，我幫建築師扶夫人，坐上診椅。我第一句話就問：「妳真勇敢！妳真的不怕死啊！？」沒想到夫人辛苦的使著力，竟還能哈哈大笑！好像在向死神咆哮！要死神放馬過來。

夫人死白而皮包骨的臉，眼睛雖然凹陷，但很大，臉頰凹陷，嘴巴也很大，笑起來有點嚇人，笑聲令人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夫人不向命運低頭，還像俠女一樣，豪情萬千的，喘著談笑風生，太不可思議了！我跟著裝瘋陪笑！

建築師辛苦的把夫人扶到針灸房，因為夫人久沒吃東西了，怕她承受不了針灸，我就拿餅乾給她吃，夫人馬上拒絕。我輕撫她的肩膀說：「妳要乖乖聽話哦！ 妳身體內有上百兆的眾生，都在哭，它們都餓得慌了。吃點東西，我好幫妳針灸。」夫人只吃一塊蘇打餅乾，喝一點水。（每週四待續）

——摘編自《八面當風──絕處逢生》，（博大出版提供http://broadpressin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