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對父親說的「對不起」

當年，處於叛逆期的我，因來不及對父親說出一句「對不起」，而深感懊悔。日後，我常提醒自己：「無論身處多麼艱困環境，但願我也能像父親一樣，總是可以拿出真實的勇氣去面對。」

冬天的清晨，天才微亮，縱使在室內，我仍舊感覺得到戶外寒冷的空氣。雖然很不情願，但想到剛開學，今天必須到授課的大學教早上第一節課，只好靠著意志力，奮力起身，心中仍不斷抱怨系上祕書為何要把課排這麼早，我一定被正處於叛逆期的學生罵慘了⋯⋯

那天清晨，父親孤單的背影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高中時候，那是個冬天的清晨，父親又要帶著我出門。身體不好而無法工作的父親，為了養家，只能到處去跟別人借錢。因為我很會念書，成績也很好，為了讓我能夠繼續升學，父親總是能以這個理由借到錢。

但是我心裡其實非常的討厭，甚至是痛恨這樣，要跟人家低聲下氣的乞討，還要忍受人家的冷嘲熱諷。所以那天早上，我下定決心打死都不起床。

儘管父親伸出他瘦弱的手，費力的想要掀開我的棉被，並且用虛弱沙啞的聲音一直呼喚我：「趕快起床啊！跟爸爸出門去，過幾天又要繳你的註冊費了。」

但是我死抓著棉被不放，在棉被裡面的我，其實內心非常掙扎與痛苦。我知道必須要為了我的學費起床跟父親出門，但是心裡的叛逆跟不平衡，讓我當下不想面對父親與這一切。為什麼總是拿我念書註冊當作藉口去借錢？我只是個小孩子，為何卻要承受這樣的生活壓力？我難道不能像其他人一樣無憂無慮的上學，我都把自己的書念得這麼好，為何上天還要這樣對我⋯⋯

終究，父親拿我沒辦法，只好用緩慢且沉重的步伐，隻身踏出家門。直到門被關上的那一刻，想著父親孤單的背影，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下，弄溼了棉被，止都止不住，心中滿是矛盾與懊悔。

陡峭的階梯，內心亦步步艱辛

出一趟家門，著實不易。因為走出家門口，父親要先爬上一段傾斜陡峭的階梯。尤其寒冷的早上，常常看著父親拖著虛弱的身體，口裡吐出陣陣白煙，既緩慢又吃力的踏上每一階，隨著階梯越爬越高，父親越來越喘，動作也越來越遲緩，還沒爬到最上面，他便已經體力不支，無法負荷，只能坐下來喘口氣，勉強恢復些許體力後，才又站起來繼續向前。

這段階梯其實不到50階，但對於身體不好的父親來說，卻是不小的負擔。事後聽母親提起這段往事，描述爸爸借錢回家時，痛苦與無奈的神情，錢是借到了，但因覺得我的叛逆與不成熟，讓父親內心感到無比沉重與慚愧自責。

＊  ＊ ＊

時間過得很快，我也成為父親。每常想起這段往事，心中仍是非常後悔，父親可以為了年少叛逆的我，放下他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不顧自尊與面子，低聲下氣的去跟親戚朋友借錢。因為有這樣父親，我們兄弟姊妹至少還可以有個溫飽，不用為了家庭困境而中斷學業，還可以讓我念完大學，甚至於完成碩士與博士學位。我不知道世上有多少的父親可以做到這樣？

唉！假如當時在棉被裡的我，不那麼的叛逆，不是那麼的不成熟，我可以攙扶著他，父子一同爬上那段階梯，我也可以替他承擔一些生活的無奈與壓力。

這句沒有說出口的「對不起」，一直放在心底，沒有向父親說，直到父親生命結束時，我才痛哭握住父親的手，不斷向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