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隨筆】復活節的回憶
俄烏戰爭進入四月分,再過一段時間俄烏會迎來他們的復活節。我的思緒也飛回到多年前的切爾尼戈夫(位於烏克蘭北部的城市,烏克蘭語:Чернігів;俄語:Чернигов)。
多年以前,在伊琳娜的母親的邀請下,我到切爾尼戈夫做客,和她們的家人一同慶祝復活節。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小鎮,有很多古老的教堂建築。在戰爭中,這座小鎮已被完全摧毀。昔日拍下的照片,如今成為歷史的見證。
說起來和伊琳娜相識,是在大一的時候。新生入學,都要上臺作自我介紹。東西方學生思維方式不同,但開場白幾乎雷同,「我叫……來自……」,這句話幾乎是我們的範例。一個女孩穿著綠色套裝,大大咧咧的站在臺上,想表現鎮定和大氣,但表情還是多少不自然。
那天,我知道了她叫伊琳娜,名字起源於古希臘神話女神厄瑞涅。傳說中,這位女神出現在哪兒,那裡就會有和平。除此之外,古羅馬時期迫害基督徒,其中殉道的女聖徒中就有叫伊琳娜。世人出於對聖徒的敬仰,也會為出生的孩子冠名伊琳娜。
伊琳娜和她的名字有些不符,她天性帶著一些男孩子氣,脾氣有些躁,每當和同學意見不合時,很容易就發火。然而她的成績極好,很多課程都是免考,也就是不用參加考試,教授根據她平日的課業表現,直接在記分冊上簽下滿分,是我們年級的學霸。
從入學伊始,伊琳娜對國際學生的表現就像強力膠,表現得很黏,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題,問不完的問題。作為國際學生,俄語、烏克蘭語是我們的外語必修課,伊琳娜則是主修阿拉伯語。她很有趣,每當見面時,我用烏語向她打招呼,她懶得說母語,直接用阿拉伯語打招呼。有時在樓下大廳,越是人群眾多時,她越有表現慾,大老遠見到我,熱情的喊一句發音極不道地的「你好」,我也懶得說中文,回覆她一句她教我的阿拉伯語,每到這時,我們常會笑成一團。
伊琳娜帶我到切爾尼戈夫做客,教我做了許多事,都是我生平從未做過的事。比如,她教我彈奏烏克蘭的民族樂器班杜拉琴。為了擺拍,我手持班杜拉,有模有樣的隨意彈撥,音調無章,不成旋律,年輕人也樂在其中。
班杜拉琴音悅耳悠揚,總會讓我聯想到古希臘神話,天女彈奏的豎琴,直達心底的共鳴。隨意撥弄琴弦,很容易就沉醉在生命造化的美妙中。琴音天籟,悠遠綿長,也似乎從那時起,每到烏克蘭的其他城市,見到彈奏民族樂器的街頭藝人,我都會友善的贊助一下,內心對傳承民族技藝的人始終有一種特別的熱情。
伊琳娜也教我做了復活節彩蛋,彩蛋被喻為象徵著生命新生,或者代表著對生命的保護。她的媽媽事先浸泡洋蔥皮,然後和雞蛋一起煮,煮熟的雞蛋帶有天然的棕褐色,這就是俄烏民間過復活節,製作的傳統彩蛋,以此顏色象徵基督之血,為救贖生命付出了血的代價。
因我不喜歡雞蛋的腥味,平常很少吃,在伊琳娜家裡,用洋蔥皮煮熟的雞蛋,吃起來並沒有腥味。另一種彩蛋製作,相對簡單,事先買一些塑膠彩畫,燒開一鍋水,把雞蛋裹上一層膠膜,放到滾水裡幾秒迅速撈起,一個漂亮的彩蛋就做成了。這是現代版的彩蛋,看上去鮮豔漂亮,但已經失去了傳統的意味。
我不擅長料理,平常都是水煮食物,也就談不上色香味俱全,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一天我會下廚做糕點。在切爾尼戈夫,伊琳娜媽媽教我們烤復活節糕點「庫利奇」(Kulich),還一起做冷盤沙拉,吃生青椒、生茄子、生紅菜、生芹菜……斯拉夫人的飲食習慣很另類。凡是能生吃的蔬菜,或者生魚生魚子,醃製的生肥豬肉「薩洛」,一定會保持它的原汁原味,不做多餘加工。
平常喝的飲料,是從庭院的枯藤上隨手採下的乾漿果熬製而成,因為加了很多蜂蜜,喝起來酸酸甜甜的。還有一種飲品是由白樺樹流下的汁液做成,也非常好喝。斯拉夫人的飲食除了生冷之外,還特別的高脂高甜,喝茶喝咖啡加糖,吃餅乾也抹蜂蜜或加奶油,吃麵包也抹奶油,再抹一層糖分極濃的果醬,馬鈴薯泥加奶油、煎烤食物加奶油,做甜點時奶油更是不可少。這趟復活節之旅,飲食印象成為我記憶中的驚豔一環。
復活節清晨,我被伊琳娜喚醒,踏著街上旖旎的燈光,呼吸著清新的冷風,去看慶祝儀式。人們站在教堂外,手持蠟燭聽著神職人員誦經祈禱。他們的籃子裡盛放著復活節彩蛋和Kulich或者帕斯卡(Paskha,復活節糕點),以祈求祝福。拍完照片後,我也點燃了一支蠟燭,思緒飄飛到遙遠,為捍衛信仰而遭到迫害的聖徒,燃燭祝禱。在復活節這一天,我以此素樸的方式,表達心中的夙願。
伊琳娜的媽媽是位經濟學者,此前,我曾拜託伊琳娜給她媽媽帶去一封書信,講述發生在中國的對信仰的迫害。她的媽媽看過書信後,叫伊琳娜一定帶上我到家裡來做客。在她的家裡,我還看到一張伊琳娜媽媽和前任總理維克多.尤先科(Viktor Yushchenko)的合照,伊琳娜很自豪的介紹,她的媽媽有幸和總理一起工作。
後來烏克蘭發生了「橙色革命」,尤先科於2005年當選為烏克蘭總統,他主政期間堅持反共,也親手收下了平民向他推薦的大紀元系列社論文章《九評》。除了他,烏克蘭第一任總統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Leonid Kravtsjoek)也收下了《九評》。2007年11月24日,時任烏克蘭總統尤先科表示,「全世界譴責共產主義暴行的時刻就要來了」「在譴責共產極權主義以前,烏克蘭必須『穿上潔白的襯衫』,去掉身體裡共產極權的烙印。」
時隔多年,有些聲音仍是擲地有聲,有些畫面仍然歷歷在目。雖然照片還在,然而切爾尼戈夫已被戰火澈底摧毀。為了避開炮彈襲擊,很多市民不得已拋下家宅,帶著家人離開故鄉。不知道伊琳娜和她的母親是否平安?這位昔日敢言的女孩,如今是否仍在新聞領域保持她的特立獨行?
十七年的光河容納了世間萬物,涵蓋了多少人物和故事。當我再回首往事,十七年已濃縮為簡略的數字。照片定格了美好瞬間,我們的歡樂洋溢在和平的世界裡,又在和平的氛圍下,度過了人生中最靚麗的花季年華。
人事代謝,現實早已物是人非。戰爭的炮火炸裂了塵封的記憶,當人們在失去時,才懂得珍惜曾經的擁有,才體會到珍惜的意義。逝去的緣,難以再續;遠去的光陰,也無法再復返,每一段緣中,或許透著累世的叮嚀,你我的心願。當失去時,才曉得想和友人在一起喝杯茶,都會成為奢望,成為觸及不到的遙遠夢想。
在今年的復活節,當我再度品嘗復活節蛋糕時,更多的是回憶,是思念,是祝願。想對逝去的歲月,離散的友人,道一聲祝福,道一聲珍重。希望這個以和平命名的女孩,能夠回歸到和平的世界,回歸到正常的生活環境。當人們再次點燃復活節的明燭,照亮一方故土時,願搖曳的燭光訴說和平的希望;願你我的心靈張開希望的羽翼,迎來彼此復活的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