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尋夢】西方信仰與中原藝術的交融(下)
中外合璧:莫高窟第254窟的經典構造
推開莫高窟第254窟的窟門,從甬道緩緩走入,我們便走進了北朝時期最早的中心塔柱窟。這方寸天地之中,最為赫然醒目的便是方形的中心塔柱,一尊釋迦牟尼佛的交腳大像,莊嚴祥和地坐在塔柱東壁的「圓券龕」內。清晨,太陽的第一縷陽光從窟室東壁門楣上的明窗照進來,恰好映在佛像上,佛像金光閃閃,無比殊勝。
為了和方形主室相協調,源自印度的圓柱形支提塔,在敦煌變成了方柱體;從沒有塑像變成了四面開龕造像,還有烘托佛陀尊像的精緻裝飾。塔柱的位置並非在主室正中央,而是略向後、即向西偏移,形成空間較大的東半部前堂,供僧徒或者信眾聚集禮拜。主室的其他空間,供眾人繞著觀像,感受佛法的力量。
塔柱其他三面同樣是釋迦牟尼佛的禪定像,南、北兩壁以繪畫形式表現了其苦修、降魔像。這座石窟主要講述了釋迦牟尼修煉的故事,他放棄王子優越的生活,篤志修行,歷經千難萬險終於悟道成佛,並廣傳佛法。
值得注意的是,前室的頂部呈現「人」字坡造型(後室依然是平頂)。坡上裝飾一道道椽子,分割出許多豎條形板塊,繪製了排列整齊的菩薩像,每位菩薩手持一株曼妙的仙卉。「人」字坡窟頂是仿漢地木構建築的造型,反映出中原審美已在敦煌深入人心。
在窟室牆壁上,有天宮伎樂、說法圖、白衣佛等壁畫,鋪滿整個牆壁,內容豐富龐雜,彷彿容納整個宇宙,給人宏闊無垠之感。這些神佛像仍然被施以西域的凹凸暈染之法,表現立體感,而隨著時間推移顏料褪色,原本過渡自然的暈染變成了多個粗黑的圓環,面部黑白對比鮮明,更有「黑眼圈」、「小字臉」的奇特現象。
曹衣出水:莫高窟第257窟的主尊像
建於北魏的莫高窟第257窟,在敦煌久負盛名,其主尊大像是典型的「出水式」表現技法,還有一幅巨型壁畫《鹿王本生》,也就是家喻戶曉的九色鹿神話故事。
主尊像是一座倚坐式佛像,最具特色的是袈裟褶皺的表現手法,以貼泥條方式製作,猶如層層波紋,使得整件袈裟緊緊裹在佛陀身上,佛像身形非常突出,彷彿剛從水中走出。這種塑像風格,在北涼時期就已盛行,深受西域佛教藝術的影響。
北齊時期,出了一位大畫家曹仲達,他本是西域曹國人,以繪製和雕塑佛像聞名。他的畫風在唐朝非常流行,被稱作「曹家樣」,與吳道子的「吳家樣」交相輝映。《歷代名畫記》載:「吳之筆,其勢圓轉,而衣服飄舉;曹之筆,其體稠疊,而衣服緊窄。故後輩稱之曰:『吳帶當風,曹衣出水』。」生動形象地道出曹氏筆法表現衣褶的精妙方法。
這座尊像與曹家樣相似,卻早於曹氏百餘年。而曹仲達本來自西域,他的繪畫技巧實際上源於這種外來繪法。他將這種風格發揚光大,受到歷代畫評家稱讚。曹氏作品今已不存,而北朝敦煌石窟的「出水式」造像,卻將其特徵完整保留了下來,供後人遙想「曹衣出水」的綽約多姿。
此外,北朝石窟也有許多「出水式」的佛畫像,比較著名的是莫高窟第431窟西壁壁畫中的白衣佛像。線條細密,布滿整件袈裟,展現出衣料的輕盈貼體,更將佛陀高大雄健的身形勾勒出來。
供養人之最:莫高窟第428窟的中原美學
這座石窟擁有北朝的兩個「之最」:面積最大,主室有138.8平方公尺;供養人像最多,四壁下方有供養人像1,198身。供養人,即奉獻自己資產建造洞窟的人,他們的形象繪製在洞窟內,附有題記。供養人大多是當地的王公貴族、文武大官或世家望族,他們把個人以及家族成員甚至是奴僕的肖像繪於壁上,往往出於虔誠禮敬、留記功德、名垂後世等心理。
第428窟建於北周敦煌刺史于義統治期間。從題記可以看出,這些供養人來自河西各地,他們都是在于義的號召下,紛紛出資,以個人身分參與了這座宏大洞窟的營造。莫高窟的《李君莫高窟修佛龕碑》載:「樂僔、法良發其宗,建平、東陽弘其跡」,其中「建平」是指建平公于義主持修築第428窟的大事件。
再看主室的造像,雖有西域風格,但是面相趨於清秀,五官細小集中,身體平直而清瘦。中原「秀骨清像」的繪畫風格,經由南、北文化融合與工匠西遷,已經在敦煌石窟的牆壁上熠熠生輝。
供養人畫像與神、佛的造像方式也有很大不同,不再用西域暈染法,而是採用中原畫法。人人清瘦頎長,褒衣博帶,頗有顧愷之《洛神賦圖》的氣韻。時隔千年,當壁畫上部的佛像出現變色時,供養人畫像在斑駁中依然栩栩如生。
北朝的石窟,無論是本土化的中心塔柱結構,還是人字坡的創意,無論是西域式的暈染還是瘦骨清像的內蘊,都從整體上反映出中西風格相交融的風格,也是佛教東傳與中華文明彼此融合與彼此成就的微妙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