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案】靜靜地決鬥

不少年老患者來看診，看的多是他們一生的滄桑。人所生存的大千世界，佛教稱為娑婆世界。娑婆是梵語，原意是堪忍，也就是說生活在此世界，雖然有許多苦在煎熬著，人還堪以忍受。此界眾生安於十惡毒世，苦於世間的種種事物，人都無法掌握、掌控，人在堪忍的苦中，陷於種種苦惱而不肯出離。

一位85歲的阿婆，居住在半山腰，被蒼翠山嶺環繞的她，臉上沒多少皺紋，雖然視力有點模糊，卻散發出純樸慈祥的眼神。她的身高153公分，體重卻只有35公斤，經常感到頭昏身虛，走路不穩、右膝無力、左背痛，腰挺不起來，還有胃口也差；夜尿至少3次以上，晚上只能睡3小時左右，但從不吃安眠藥，怕腦筋會因此而痴呆，造成子女的負擔。

她一直有在服用高血壓與心臟病的藥，但一量她的血壓竟是85/56mmHg，心跳每分鐘54下。於是我請她不要再服用高血壓藥，血壓都那麼低了，再服降壓藥，會傷到心臟與腎臟，水火不能相濟，自然會胸悶、心悸、少氣、腰膝無力；腎是老人的根，只要根還健康，即使枝枝葉葉掉了，還有修護生長的機會。剛開始她不敢停藥，因為西醫說要終身服藥不能停，後來在好歹勸說之下，並說我會幫她用針調解血壓，她才肯停藥。停藥之後，頭比較不暈，走路也比較不會搖晃。

來看診多次後，她的精神比較健朗，可以到菜園做一些簡單的勞動。有一次來看診時，也說出了她的心事：她的先生得到失智症，由於兒女都在外地工作，她一人服侍他5年。先生後期嚴重到性格扭曲，產生幻視、幻聽，有疑心迫害妄想症，經常半夜跑出去，還會打、罵、趕她，隨地大小便，硬是不肯包尿布。

受盡折磨的她，剛辦完先生的喪事，原本很孝順的二兒子，因一件家事，不滿她比較疼大兒子，拂袖而去，從此了無音訊，沒有給阿婆解釋的機會。可是她知道，二兒子每年清明節前後，都會回鄉掃墓，但從未回離墓地不到1公里的家，去探望老母親，已長達20年。

話說到這裡，阿婆聲音哽咽，此時對她最好的治療，就是傾聽，因為說什麼話都無法安慰這位傷痛的老媽媽。我輕握她乾瘦的手，輕撫她傴僂的背，拿面紙幫她擦傷心的淚，心想這才是她生病的根本原因。嫉妒心的殺傷力多可怕啊！可以殺掉天倫親情，可以殺掉養育恩情。每次郵差的摩托車聲、門鈴的響聲、電話的鈴聲，一次次的盼望，又一次次的落空，這對於母親是多麼殘酷的懲罰！

等她情緒穩定下來，我才幫她針灸。只要超過60歲的患者，我都主動幫他們針預防腦病的四神聰穴，因為臨床上看到不論中風、失智、巴金森氏症，都造成社會、家庭的沉重醫療與精神負擔。

針灸處理：強心補心氣，針內關、間使穴；調解血壓，針百會、風池、曲池、合谷、足三里穴；安神解憂，針神庭、本神、神門穴；健脾胃增食慾，針中脘、足三里、三陰交穴；補氣血，針關元、氣海、三陰交穴；強腰膝，針陽陵泉、足三里穴。教她睡前用熱水加白醋泡腳10分鐘，同時用手揉按神門穴；心情不好時，也可以按神門穴。

在這幾年的時間裡，她的血壓除了在感冒、太累、生氣時會上升之外，一直都很平穩；食慾有改善，體重增加到38公斤；心臟病的西藥只偶爾吃，胸悶的次數有減少；睡眠則是時好時壞，夜尿減到1~2次；白天打個盹，精神雖不爽朗但還算好；可以自己拿著拐杖散步10分鐘，但腰還是經常痠。後來眼睛很會流淚，加針睛明、養老穴。

人生即道場，現在她老人家90高壽，已是千帆過盡的沉寂，她仍癡癡地盼望著二兒子的訊息。那無怨、無休止的慈母心，好似她家門前的一棵大樹，一半在土裡安詳，一半在空中搖曳，飄送親情、思念之情給遠方的愛子。她靜靜地與人性決鬥，譜成生命悲愴的樂章。

——摘編自《明慧診間──容光必照》，（博大出版 http://broadpressin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