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活泉

自從十幾年前返鄉定居後，我才有機會去認識這個久違的家鄉，也才有機會深入鄰居得仔的內心世界。

得仔住在我家的隔壁，曾經跟我父親討海過，而我也因為父親的關係跟他成了忘年之交。

他曾經跟我陳述，他20歲剛結婚時，就被送去南洋當軍伕，兩年後，幸運地生返，回家一看，已經有個會走路而怕他的小女孩，是她的女兒。

年邁無事的他，每當黃昏時分，喜歡坐在海堤上，靜靜地望著遠方的大海出神，我一直以為他的腦海裡會浮現著在南洋當軍伕的艱苦歲月。

直到有一次，在夕陽的海堤上，我湊過去坐在他的身邊，他突然轉過頭指著背後的臭水溝說：「這條臭水溝仔以前是一條溪，溪的源頭會出泉水，予歸條溪水真正清氣又擱飽填，魚仔蝦仔歸陣，佇遐泅來泅去誠自在，彼時伊猶有一個名，號做榮河溝仔，毋過現在呢？源頭無擱出泉水，飼豬的廢水直接排入溪內，就變成了現在這款的模樣，連一點點仔活物攏無。」原來這條流經村莊的臭水溝還有這段歷史，我一直以為它原本就是這麼臭呢！

他轉頭望向大海，又喃喃地說：「以前竹排掠魚，使用帆佮人划船，用粗網掠魚，雖然設備誠簡單，毋過干那佇內海的海溝就會當掠真濟魚。現在呢！攏無仝款囉！竹排用塑膠管製造，排頂安一台船外機，加上耐隆網，掠魚的設備是愈來愈好，掠魚的野心嘛越來越雄，毋過竹排愛開去足遠的外海，嘛是掠毋魚，只好大細尾總掃，你知影這是啥原因嗎？」

「猶毋是環境汙染的問題，無重視環保，魚量就減少啦。」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干那這個原因嗎？」他賣個關子：「凡勢佇庄跤擱蹛幾年，你就會當體會囉！」

前天在得仔的告別式，捻香行禮時，得仔穿著西裝微笑的遺像，顯得年輕而瀟灑，雙眼注視著我，彷若生前跟我聊天一般。我轉身向著兩旁的家屬行禮，望一眼他那大都移居外地的子孫，特地返鄉處理喪事的不捨神情，忽然讓我對得仔生前的話有了新的體會。

「只要有活泉，生命就綿延；只要貪欲少，物質不缺少。」鄉居生活十幾年下來，我漸漸能夠體會得仔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