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輝:匈牙利十月革命 中共支持蘇出兵鎮壓

文/周曉輝
1989年東歐劇變後,擺脫了共產黨統治的匈牙利重新確定了自己的國慶日:10月23日,因為1956年的這一天,匈牙利爆發了爭取民主、獨立的革命運動。

十月革命前的不平靜


史達林在1953年死後,蘇聯對東歐國家的內政外交政策做出了一系列調整。在匈牙利,納吉.伊姆雷被任命為部長會議主席,開始推行「新方針」,開啟了「非蘇聯模式化」進程。其後,由於蘇聯的干預,「新方針」實施了22個月就被迫中斷。納吉被免職並被開除出黨。

此後,納吉以著書的方式進一步提出以匈牙利社會主義道路取代蘇聯模式、以主權獨立與民族平等反對蘇聯控制,這些思想在匈牙利政府內部的改革派和知識分子中產生了共鳴。而「新方針」中斷後,匈牙利的政治、經濟形勢隨之惡化,人民的生活水準不斷下降,人民對拉科西政權不滿加劇。

1956年1月,蘇聯的赫魯曉夫發布的抨擊史達林的祕密報告,引發了東歐各國的震盪。波蘭國家領導人貝魯特突發疾病而死,南斯拉夫的鐵托被恢復了名譽。在匈牙利,大清洗時被處死的匈牙利領導人拉伊克的遺孀被釋放出獄,她還要求恢復丈夫的名譽;此外,數以千計的人們要求解除匈牙利最高領導人拉科西的職務,為受害者平反,讓納吉重新執政……而不甘束手待斃的拉科西,準備抓捕納吉等反對派成員。

為了平息匈牙利國內的動盪不安,蘇聯領導人命令拉科西立即辭去匈牙利黨內的一切職務並離開匈牙利。然而,此舉進一步加強了匈牙利人對獨立自主和民主化的要求。越來越多的匈牙利人表達了要蘇軍撤出匈牙利的訴求。

十月革命爆發

同年10月6日,匈牙利為拉科西大清洗中最著名的受害者拉伊克舉行了重新安葬儀式,前往送葬的群眾隊伍多達20萬人。納吉也參加了送葬。

從16日開始,布達佩斯等匈牙利各大城市的學生提出要求,拒絕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拒絕史達林式的治國方法,堅持按民主原則改革政治體制。

10月19日至21日,波蘭統一工人黨二屆八中全會召開,波蘭頂住了蘇聯的壓力,選舉了主張走波蘭式社會主義道路的哥莫爾卡為第一書記。這極大的鼓舞了匈牙利的大學生和知識分子,在22日的集會上,他們提出了以反對蘇聯模式和蘇聯控制為主要內容的「十六點要求」,同時決定在23日舉行靜默遊行聲援波蘭人民。

10月23日,布達佩斯的大學生拉開了匈牙利十月革命的序幕。當天下午,一萬多名學生從藝術學院和技術大學出發,向匈牙利革命詩人裴多菲的雕像和波蘭將軍約瑟夫.貝姆的紀念碑行進。沿途不斷有人加入,包括部分匈牙利士兵,他們還把帽子上的蘇維埃星撕毀。

遊行人群一路上高呼「是匈牙利人就站到我們這邊來」、「俄國佬滾出去」、「把拉科西投入多瑙河」、「我們要納吉」等口號。隨著參加集會的人數增多,人們決定前往國會大廈。到達國會大廈時有至少十萬人。另有說法是二十萬。

遊行隊伍到達國會大廈後,人群要求納吉出來講話。經反覆勸說,納吉勉強來到了遊行人群前面,勸說人們保持冷靜。而接替了拉科西任匈牙利勞動人民黨第一書記的格羅.艾爾諾卻於當晚8點在電台發表了措辭嚴厲的講話,將示威者稱為「匈牙利人民的敵人」 ,將人們對匈蘇不平等關係的指責斥為「卑鄙的謊言,懷有敵意的杜撰」。

格羅的講話讓示威人群由不滿轉為憤怒。講話後不久,示威者推倒了位於布達佩斯市中心史達林廣場上的史達林銅像,人們拖著被切割下來的史達林頭像在街上奔跑。隨後示威者衝進電台,要求向全國廣播他們的要求。遭到拒絕後,他們開始向電台大樓發起攻擊。保安部隊向民眾開火,流血衝突開始了。

蘇聯第一次出兵

為了緩和局勢,匈牙利勞動人民黨中央連夜召開緊急會議,對黨和國家最高領導機構的人事做出了調整:黨的第一書記仍由格羅擔任,納吉重新出任部長會議主席。

10月24日,新被任命的納吉首次通過電台發表講話,承諾走「匈牙利道路」,全力實現國家在黨的生活、國家生活、政治生活、經濟生活等各個方面的徹底民主化。1979年逃離匈牙利、曾做過布達佩斯警察局局長的山多爾.科帕奇在其所著的《匈牙利悲劇》一書中,還透露納吉在講話中回避了格羅對人民犯下的罪行,回避了保安部的屠殺,特別回避了正在布達佩斯街頭巡邏的蘇聯坦克,回避了究竟是誰招來坦克的問題。

據悉,正是格羅在23日事件發生後不久,就向蘇聯駐匈牙利大使安德羅波夫請求蘇聯派軍隊對付遊行示威。當晚,經蘇聯最高層統一決定,蘇軍開始了首次干預行動。蘇軍第128步兵師和第39機械化師進入匈牙利境內。

蘇軍的進入使局勢複雜起來,一些工廠成立了革命委員會,許多工人參加到抵抗蘇軍干預的行列,匈牙利軍隊紛紛倒戈,大批武器流向社會。「一場匈牙利和蘇聯之間的衝突開始了。」衝突既有匈牙利人民與蘇軍的衝突,也有匈牙利保安部隊與蘇軍的衝突,情況十分複雜。

25日,經蘇共同意,格羅被罷免,卡達爾.亞諾什繼任第一書記。此時,納吉與蘇聯就兩國關係,特別是蘇聯軍隊撤出問題進行談判。但局勢並未平息。戰鬥仍在外省繼續,參加革命的人數越來越多。此外,一波又一波的代表團來與納吉談判,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與此同時,匈牙利勞動黨黨員紛紛退黨。

10月27日,納吉宣布了新政府的組成名單,納吉任總理,兩名非共產黨黨員進入新政府。考慮到示威參與者雖有一些舊軍官、刑事罪犯,但絕大多數是學生、倒戈軍人以及工人和市民,因此納吉建議將其定性為一場「席捲全國具有人民和民主根源的運動」。
28日,納吉公布新政府宣言,認為這是一場民族民主運動,是「不久以前的嚴重罪行引發了這次聲勢浩大的運動」。他還公布了新政府的施政綱要,做出了兩個有關時局的決定,一是制止流血事件,立即實行全面停火,二是匈蘇兩國政府將就蘇軍儘早撤離達成協議。

《匈牙利悲劇》一書披露了談判內情,蘇聯代表同意蘇聯軍隊撤退和匈牙利國家的民主化。這樣的結果使匈牙利改革派十分欣喜,卡達爾表示要改組共產黨,改變黨的名稱為「匈牙利社會主義工人黨」,並成立臨時政治局。

29日,停火令正式生效,蘇軍開始撤離。然而,一些匈牙利人對此並不認同,混亂仍在持續,30日清晨,布達佩斯共和國廣場發生了一週以來最為嚴重的慘案,國家保安局新兵、國防部兩名上校、布達佩斯市委書記被群眾正法。也是在這一天,納吉同意取消一黨制,允許恢復被拉科西取締的其它黨派。

31日,赫魯曉夫卻在蘇共中央主席團會議上宣布,蘇聯必須立即採取措施「在匈牙利整頓秩序」。

蘇聯第二次出兵鎮壓

導致蘇聯態度發生變化的主要原因,一是西方社會的批評,二是中共和義大利共產黨的支持,三是匈牙利局勢惡化。之前尚存分歧的蘇共領導人達成了一致看法,即這是一場反蘇、反社會主義的暴亂,納吉已背棄了社會主義。

31日晚些時候,納吉獲悉蘇軍正大規模越過邊境,向布達佩斯方向行進,就向蘇聯駐匈使館提出抗議。11月1日晚,納吉發表廣播講話,代表政府正式宣告匈牙利中立,同時致信聯合國祕書長哈馬舍爾德,通報匈牙利政府立即廢除華沙條約,要求四大國給予援助來保衛這個國家的中立。同日,卡達爾失蹤。

隨即蘇聯同意談判,但以馬勒特爾為首的匈牙利談判代表團被扣,其後被逮捕。4日,蘇聯成立了以卡達爾為首的新一屆匈牙利政府,科帕奇則被蘇軍要求下命令讓全國的反抗者放下武器。蘇軍並以17個師的兵力向布達佩斯發動了代號為「強風」的軍事行動,迅速地控制了匈牙利全境。

《匈牙利悲劇》中描寫道,「俄國人逢人便殺」,蘇聯坦克部隊系統的摧毀可使各條街道,特別是在暴動的工人區,數以百計的房屋被夷為平地。在街上,被槍打死或被炮彈擊斃的普通老百姓數以千計。

在這樣的情況下,納吉等領導人和家人及其他領導人逃往南斯拉夫駐匈牙利大使館,在此前他發表了最後一次講話,告知人民蘇軍入侵匈牙利。而科帕奇在前往南斯拉夫大使館的途中被蘇聯人截住,此後被關押。

在蘇軍的鎮壓下,革命於11月15日徹底失敗。

中共支持蘇聯出兵鎮壓

據華東師範大學教授沈志華的研究(見《同舟共進》2011年第1期),在蘇軍第一次進入匈牙利時,中共最高層並未公開表態,在莫斯科由劉少奇率領的中共代表團也只是聽了赫魯曉夫的情況介紹,沒有表示任何態度。

10月26日,在波蘭選舉了主張走波蘭式社會主義道路的哥莫爾卡為第一書記後,在北京的毛澤東、周恩來於27日深夜緊急召見波蘭大使基里洛克,談了3個小時,其中也談到了匈牙利問題。

29日,赫魯曉夫等人看望在莫斯科的中共代表團時,提到了最近波蘭、匈牙利都要求蘇軍退出的問題,但並未表達是否再次出兵。

然而隨著匈牙利局勢的變化,蘇聯最高領導人決定再次武裝干預。而據沈志華的研究,在蘇聯第二次出兵的決策過程中,中共領導人的意見發揮了微妙的作用。中國方面強調中共「建議蘇共中央不要從匈牙利撤走軍隊,要利用部隊鎮壓反革命叛亂」,否則就要「犯歷史的錯誤,給國際工人運動帶來損失」 (中共代表團會談紀要,1960年9月17—20日)。

另據參加代表團的師哲回憶:10月30日上午,蘇方將米高揚關於匈牙利局勢惡化的報告送給劉少奇看。由於一直不太了解匈牙利的情況,中共代表團看了這個報告後深感意外,整整討論了一天。經研究提出了兩種辦法,一是蘇軍撤出布達佩斯,二是蘇軍採取鎮壓行動。劉少奇通過電話向毛請示,毛表示,可以把兩種辦法都向蘇聯提出,但毛傾向於進行鎮壓,但以最好等反革命多暴露一些,在人民看得更清楚的時候再行動為好。

毛的態度對於猶豫是否再次出兵的赫魯曉夫來說,無疑是個重要推手。毛還在1959年5月5日與匈牙利黨政代表團的會見中,提到中共駐匈牙利大使館對1956年事件的分析是最有幫助的。按照毛的追述,當時中共使館的報告突出了匈牙利革命所帶來的危機,這大概使毛想到了自身政權的危機,而這應該是毛改變態度,支持蘇聯出兵鎮壓的主要原因。

不知彼時下令支持蘇聯出兵鎮壓的毛和其他中共領導人是否想起了中共的外交政策「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顯然,這個原則也不過是中共的遮羞布而已。而在蘇聯出兵鎮壓匈牙利革命的第二年,即1957年,擔心同樣事情發生的毛,在中國國內掀起了針對知識分子的「反右」運動,眾多的知識分子淪入深淵。

蘇聯鎮壓的惡果

匈牙利革命以及蘇聯的鎮壓讓匈牙利國家和人民蒙受了巨大的財產損失和人員傷亡。據不完全統計,經濟損失為200億福林,相當於匈牙利全年國民生產總值的3/4。1991年匈牙利當局公布了一份當年的絕密報告:事件中死亡人數共計2,700人,其中體力勞動者1,330 人,大專院校學生44名,中學生196人;約13,000人受傷;另有約20餘萬匈牙利人成為難民。蘇聯方面也付出了722人死亡、1,251人受傷的慘重代價。

另據《匈牙利悲劇》一書披露,一些參與鎮壓匈牙利革命的蘇聯軍官和士兵是被蘇聯人自己處決的,原因是他們知道了太多的內情。這樣的行為正是由共產黨邪惡的本性決定的。

而納吉在離開南斯拉夫大使館後先是被蘇聯送到羅馬尼亞軟禁,要求其否定革命,否定自己所為,在遭到拒絕後,蘇聯人將其押回匈牙利進行關押,並在1958年1月28日以「發動並領導陰謀推翻人民民主制度的罪行和叛國罪」對納吉非法審判。6月納吉被判處死刑並很快被處死。與其一同被處死的還有國防部長馬勒特爾。不願妥協的科帕奇則被判處無期徒刑。

結語

匈牙利十月革命,顯然是匈牙利人民對蘇聯的控制和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制度的反抗,表達了對民主的訴求。然而直到1989年東歐劇變,匈牙利才擺脫了共產黨的統治,十月革命也被定性為「人民起義」,「與1848年—1849年的革命和自由鬥爭具有同等的意義」,納吉是在當時特殊的環境下,為拯救國家而鬥爭的。匈牙利政府還為納吉舉行了遲到的國葬。至於中共當年扮演的角色和蘇聯的所為,也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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