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說話 真好！

不管天上的星星多繁，不管地上的小草多密，若星星、小草不說說話，即是疏離，即是孤寂。

近些年來，長輩有在醫院臥病在床的，有在安養院安靜養老的。在病院及安養院間來來去去，只讓人感嘆世事難料，人生無常。時間在這種形式的空間裡，除了打針、吃藥、餵食，已不太有其他意義了。

可是，若老人、病人見有人來，還能說說話，又不同了。那原本在床上躺靠面無表情之人，馬上就自然而然地顯露出幸福、希望而歡愉的神色。有人來看看，有人說說話，原來，如此重要，如此被人期！

小時，打打鬧鬧；上學，問問答答；上班，討討論論，哪不是在說話?買賣，討價還價；夫妻，聊天溝通；家人，噓寒問暖，哪又不是在說話?每人，每天，連睡覺都還說夢話，何是醒時。

習慣成自然，很自然，每人都用說話作為人與人溝通的工具。因為是每天習慣的事，沒太多人會覺得說話這事，有多重要，有多必要！

如果有那麼一天，一個人，或長途旅行，或生病住院，或關了禁閉，或老來獨居……頭一兩天恐怕還好，若十天半個月的，慘了，怎麼沒人可聊天，沒人可說話，心就又悶又慌了。再幾個月下來，想必不禁會懷疑自己是否還正常活著。

以前聽說，美國的老人怕孤單，會付錢找人來陪說話。那事，和聽到美國將生產過剩的雞蛋丟到海裡去，一樣，令人難以置信，也難以理解。

現在，見過孤單老人空洞的眼神，見過本地香蕉因生產過剩被丟棄，喔！懂了！大概是自己年紀也大了，一方面，開始有了孤單的感受，另一方面，嘿！快要有被人丟到海裡的感覺了！

年輕時，朋友多，朋友不來找我，那，我去找他們。一天到晚，早不見晚見，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的，時間，一晃，過去了。朋友要拚生意事業，朋友要結婚成家，朋友要出國深造。中年後，朋友可碰面，可聊天的機會，無疑的，少了，真少了。

偶爾，我發現，我開始和我自己說起話來了。我沒在旅行、沒在住院、也沒在坐牢……喔！我大概明白了一件不確定的事～老了！至少，開始老了。

人與人相處，靠愛，靠情，靠緣分。但愛會淡，情會變，人會老，緣會滅，無常，本就很正常。一生之中，人事時地物，沒一樣可陪我從頭至尾走透透的。

朋友，家人，親戚，每個認識的人，許多時候，都是各忙各的，誰也沒空，沒空來和我說話，更沒空來聽我胡扯，那，我，沒選擇，只好和我自己說起話來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了家，妻兒老小，少不了每天吵吵鬧鬧，聊聊說說，雖然說的都是些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瑣碎事，但至少，說了有人應，問了也有人答。

忽然，空巢期來到，孩子長大離了家，噢，突然少了好些可說話的對象了。還好，「少年夫妻，老來伴」，老伴還在。每天就找老伴，找話題，說說話，說什麼都好，說什麼都可以，只要不嫌煩，那就還有得說。

我在猜，天上的星子，地上的小草，應該會互相說說話的，只是我聽不到，也聽不懂。不約好，不說好，那星子，怎記得明天依然繁星閃爍？那小草，又怎沒忘記明年依舊綠草如茵？

這人間一遊，管你是將相王侯，管你是販夫走卒，終了，全一樣，荒煙漫草，一塚湮沒。之後，也許啾啾鬼聲尚有，可就再也聽不見人聲了。

四下突然安靜，讓人頓覺百般無聊，孤寂環伺。還好，身邊有個人，喂，我們說說話吧？有人說說話，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