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事煙逝 竹山菸田那些故事

位於農田間的日式大阪式菸樓。(陳玉鈴提供)
位於農田間的日式大阪式菸樓。(陳玉鈴提供)

文/阿德

「現在吸菸的限制可真多啊!」看著雲林國小川堂公佈欄上「本場所禁止吸菸,最高罰1萬元。」的貼紙,坐在輪椅上的阿順伯不禁感嘆的說。

光漢指著「一人吸菸,全家吸癌」海報說:「沒辦法啦,阿公。吸菸有害健康,所以政府一直立法限制吸菸的場所。」

「我也知道吸菸不好,但是種了一輩子的菸草,心中總是有一種矛盾的心情。尤其,前幾天你的伯公打電話給我說:『菸酒公司明年起,全台灣都不再契作菸田了。』我聽了,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阿公,你不要心情不好啦。等一下我開車帶你到處走走。」這時,阿公掛在脖子上的手機響起。「爸,光漢和你散步甚麼時候回來?」電話那頭說。「黃昏啦,我等一下叫他帶我到竹山菸葉站和老家菸田看看。」

光漢將爺爺的輪椅推到車門旁,開門後,扶他坐上後座,並將輪椅收起,放到後車廂。順著大明路來到祖師街的竹山菸葉站。在庭園的蔓草間這棟日式的建築正在整修。看著歷經歲月洗禮的木板牆,阿公有感而發。

小漢,其實這裡以前很熱鬧。我們家的菸草烘烤過都要送來這裡交給公賣局。烤菸葉時,菸葉的焦油會弄髒衣服黏住頭髮,所以衣著和乞丐很相像。有時,我和你爸爸穿著破爛骯髒的工作服上街送貨,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是乞丐上街呢。其實,以前菸葉的價錢是蔬菜的3倍,竹山有許多人都是因為種菸葉所以能蓋樓房。

他又說,光復後菸酒公賣收入曾經佔台灣省政府年度收入的六成。但是,近年台灣的菸草種植已經漸漸沒落,這裡有一段時間幾乎荒廢了。現在,鎮公所想把這裡變成菸業文物館和藝文表演中心,吸引觀光客。

俗語說「時啊、運啊、命啊。非人所能啊。」,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局如棋局局新。」阿順伯又感嘆的說。「阿公,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的,但這也不錯啊,老的東西也可以產生新生命、對竹山有新的貢獻啊。」聽了光漢的話,他點了點頭再說:「走,我們到老家的菸焙仔樓看看。」

台灣省菸酒公賣局的菸葉乾燥室許可牌。(陳玉鈴提供)台灣省菸酒公賣局的菸葉乾燥室許可牌。(陳玉鈴提供)

車子掠過竹山國中正門,爬上埔頭小坡往鯉南路前進,過了德山寺山門不久後,就到路旁的菸樓。看著老家的菸焙仔樓,正門灰黑色的門板上,「加冠、進祿」已經斑駁,春聯只剩「大有豐年雲集錦」的橫批孤獨的撐著門面,甚至連銀底藍字的門牌也掉在門縫。往上望去,二樓的窗戶都破了,白色的石灰牆有些也脫落了。看著這蕭條的景象,阿順伯再感嘆的說。

小漢,菸焙仔樓是用來燻烤菸葉的,以前這就代表錢,菸焙仔樓多就是錢多多。這是日式的大阪式菸樓,二樓的太子樓是為了排煙。一樓裡面有烤菸葉的乾燥室、綁菸架以和燒火的地方。我們採收菸葉後,就將菸葉一片片綁在架上,然後燃燒龍眼木慢慢低溫烘培,最後把它烤成金黃色的菸草,交給給公賣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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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說,烘培菸葉必須用低溫不斷慢慢加溫,烤出品質最高,價格最好的菸葉。所以,我、你祖母和爸爸必須整夜輪流顧,真的很辛苦。甚至連過年我們都不能休息,親友也不太來往,漸漸地都會疏遠,所以有人說:「種菸的人沒親戚。」

這時光漢指著木門板靠近地面的地方刻的三個字「上學去」問:「阿公,這是誰刻的?」「你爸爸五歲刻的。」他接著說,你爸爸小時候和我在田裡,看見鄰居的小孩到過溪國小上學也很想去學校,我就教他寫「上學去」三個字,後來他就把字刻在門板上。你爸爸很喜歡讀書,讀書很認真,除了幫我到田裡工作,有時間他就讀書。他很用功,所以後來能考上師專。

阿公又接著說,他常常一面添材烤菸葉,一面讀書,一面打瞌睡,有時爐火熄了還會被我罵。冬天寒流來的時候他最喜歡在這裡讀書,烤菸葉兼烤地瓜,那時候這裡可溫暖了。「唉!」現在老家這麼冷清。

菸焙仔樓用來燻烤菸葉的爐灶。(陳玉鈴提供)菸焙仔樓用來燻烤菸葉的爐灶。(陳玉鈴提供)

「阿公,不會啦,沒有了菸焙仔樓。你不是因此有一個當校長的兒子嗎?」光漢接著說,我爸爸也沒讓你失望啊。而且,你也有一個當老師的孫子幫你推輪椅。「有形的東西就會有消失的一天。」,不是嗎?聽了光漢的安慰,阿順伯滿意的點了點頭說:「我們到土地公廟去拜拜」。

這時橘紅色的夕陽已經接近林內坪頂的山上,天空被彩成了繽紛的顏色。走到土地公廟,光漢的伯公正在廟前的廣場乘涼。「伯公好。」光漢說。他點了點頭。阿順伯虔誠的拜了拜土地公後,對著他說:「阿兄,菸酒公司明年不再契作菸田了是不是?」

「沒辦法,聽說成本太高了。」

「人家說『做牛就要拖;做人就要磨』但是,但是……這樣以後,想要做牛也沒犁可拖了。」阿順伯激動的說。

「阿順啊,我們種田的人就是站在田裡,握著鋤頭,望老天賞一口飯吃。凡是都講『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既失,一切就隨緣了。時代在變,現在的人都知道,吸菸不是甚麼好事,種菸草的事,是該收的時候了。」

他接著說,當初,你在菸田中風後,叫你到街上和孩子一起住,你就放不下菸田。現在你都休耕十幾年了,孩子也有成就了,更該放下這個心了。你不也知道嗎?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孔明用計獻空城;六出祁山拖老命。」阿斗沒有天命,扶不起來就是扶不起來啦,一切都要看上天的安排啦,隨緣啦。

聽了大哥的開導,阿順伯點了點頭。夕陽已經落到林內山坪頂的後方,暮色悄悄的佈滿了天空。看著暮色的轉換,他心想:「時代真的變了,自己也應該放下心裡那雙緊握鋤頭不放的手了。」

他看了看土地公廟金爐上的燒金紙的輕煙,裊裊消失在暮色中,他心想:「種菸草這件農事,大概也會像金爐的香煙一樣,消逝在竹山的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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