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災難成為一種頌讚

深圳滑坡完全是一場人為的災難。(網路圖片)
深圳滑坡完全是一場人為的災難。(網路圖片)

文/西木
“世界再次見證了中國救援的速度”,這個國家的官方電視台的男主持人一臉興奮地向他的觀眾宣稱,接下來的畫面是一群人在鼓掌,一個領導模樣的人上前緊緊握住剛從廢墟中被抬上來的傷者的手,這個傷者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那個顫抖的聲音還在繼續,它似乎要用這種帶有浮誇的方式向人們證明,這是一個多麼感人,多麼激動人心的場面。

但在我看來,這又是一次把喪事辦成喜事的拙劣表演,一次用頌讚掩蓋痛苦、真相的視覺盛宴。這樣的盛宴自我懂事以來,已不知經歷過多少回,而這次的舞台是在一個叫深圳的地方。

鏡頭之外是什麼呢?那些失去生命的工友的家屬將如何面對鏡頭裡的“幸福場面”?他們的痛,他們的苦,他們的委屈又有多少鏡頭願意去解讀?如果一場應該引起反思的災難再次演變成了一場“眾志成城”的頌讚,那麼它將會以更多的災難出現在我們當中。

但這樣的災難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地質災害專家發現,發生坍塌的山體是人工堆土,原來山體並沒有滑動。垮塌地點屬於淤泥渣土收納場,主要堆放渣土和建築垃圾。由於堆積的量比較大,又恰逢下了雨,渣土就向附近的工業園區衝下來了,發生滑坡的山體並不高,但是近兩年附近的基建挖出的渣土都堆在了這兒,一滑坡就全部都衝下來了。有人反映說,在事故發生之前兩年就不斷有群眾向有關部門進行反映,但是都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因為這樣的不重視,我們的民眾承擔了太多的傷痛:天津爆炸、青島爆炸、長江游輪傾斜,還有無數起大大小小的礦難,這次又是深圳的山體滑坡。畫面里的被救工人,他們充滿了對政府的感激,在他們還有些驚恐的臉上,我看不到憤怒,也看不到對災難原因的質疑。我猜想,在他們的意識里,質問作為一項基本權力這樣的概念是不存在的。

政府將自己裝點成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老爺”,它以”頌讚”的方式告訴民眾,服務你們不是它的義務而只是它的善舉,因此你們要感恩戴德,而不是質問。政府在這次災難中到底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或許只能作為私下的談資了。但如今,怕是這樣的談資也可能會成為招致牢獄的原因,對此,我們又怎麼能去過多地責備他們呢,畢竟這也算是一個“中國特色”。

真的很和諧,關於深圳山體滑坡的新聞撲面而來,我看不到更多的“雜音”。所有媒體似乎更願意將它看成是一場全民狂歡的盛宴,而不是一場帶來痛苦的人間悲劇。紙質媒體不惜版面成篇累贅地報道,字裡行間充滿了對這次“大營救”的讚頌;而電台、電視台的主持人和記者們,則用了看足球賽才有的高昂而充滿激情的語調在一次次地呼喊着“這是生命的奇迹”“這是中國救援的奇迹”;網絡媒體也不甘落後,它們利用自身優勢,以最快的速度發布獲救者人數,用最全面的信息勾勒出一幅驚心動魄、感人肺腑的營救場面。

當然,它們少不了會煽情一把,將被救工友與親人擁抱的幸福、官員看望傷者的親切,用最好的角度,最唯美的畫面展示在首頁。也許它們也會連接一兩條“雜音”,但通常它們很難被發現。《V字仇殺隊》里的大頭領,為了掩蓋掉V字怪客對威權的挑戰,下令所有報紙,所有電視台,將所有V字怪客做下的破壞事件說成是恐怖襲擊。於是,真相就這樣被淹沒在謊言中。

在過去的兩周中,我一聽到“奇迹”與“中國速度”就感到厭倦,就像之前“中國特色”這個詞給我的感覺,它們甚至令我產生了生理上的不適。許知遠在《“大國崛起”厭倦症》一文中提到,信息的繁榮與泛濫,帶來了兩種後遺症:容易厭倦和容易遺忘。他舉例說,在小說《1984》中,喬治·奧威爾談到了極權主義者通過刪減詞彙來控制人們的思想,詞彙的減少限制了所表達的深度與廣度。而現在,技術革命所帶來的傳播方式,可以高密度與高頻率地重複同一種思想、同一個詞彙,它的結果多少有點像王小波曾經描繪過的那個前蘇聯外交官,在連續看了兩百場《天鵝湖》后,每當聽到柴科夫斯基的音樂,他就煩躁不安。

這樣的不適讓我開始有意地遠離媒體,遠離新聞,我像這個國家的大部分人一樣,開始習慣於這塊土地上每天都在上演的“戲劇”。這種漠不關心漸漸成了一種冷漠,它最終演變成一種道德上的恐懼。如今,我經常心生不安,它來源於一種面對災難時的無力感。一直來,我們的政府以“維穩”為主,只要是與此不一致的行為,或者言論都會被以“破壞安定局面”為由而“和諧”掉。那麼,在死傷眾多的災難面前,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政府都會以“中國的速度”將其引向一場充滿“感恩的心”的頌讚,我們只好無力地面對幸福的“眼淚”而拍拍腦袋說:哦,又災難了!

我們這個體制是如此容易陷入集體的狂歡,就在40年前,一場瘋狂而愚昧的“革命”,讓這個國家深受其害,但到了現在,我們大部分人已經將它的災難性忘記了,甚至是親身經歷過的人也是如此,他們寫出各種回憶錄,各種小說,拍出各類電影來證明那個時代的“浪漫色彩”,他們輕而易舉地將自己拋進一場思想的“狂歡盛宴”,而我認為,這樣的狂歡是無恥的,是對歷史赤裸裸地的背叛。

這種思想的“狂歡盛宴”當然也是我們的特色,在描述災難時,我們太喜歡拿別人的“水生火熱”來抨擊,而拿自己的“和氣祥和”來頌讚了。也許你還記得2008年的那場奪走了十幾萬人的大地震,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因學校質量問題而死去的孩子,那些為了救出孩子而空手刨挖廢墟的父母,那些因憤怒而、上訪討說法而無理被抓被判刑的家長們,我們還記得多少?

是的,我們已經習慣於這種能夠帶來暫時幸福的狂歡了,在政府有意開設的“盛宴”中,我們樂於享受,不假思索地接受所有的“真相”,不光是深圳的真相,還有那個“硬漢”的真相。

──轉自「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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