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東林千秋韻
仲春三月,草長鶯飛,海風徐送,田野氣息氤氳。我隨一群文友踏上了東林村古巷道。始建於南宋末年的東林古村,躋身萬頃搖綠的南渡之畔。它北眺雷府雁塔,南擁東洋沃野,東倚捍海大堤。它,飽經滄桑,滿腹故事卻沉靜如初。
甫入村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幢廢棄的舊碉樓,鶴立雞群般佇立田壟旁,彷彿完成了人生使命的遲暮英雄,在回首舊事前塵。旁邊的門樓早已坍塌,僅遺斑痕累累的「雙桂里」門額,浮雕的字跡仍然端莊。兩尊石狗蹲守的門樓後,延伸著一段溝溝坎坎、亂草探頭的石板路……榕樹下那一池水塘,村中老者笑說是清代以前的井,舊時全村人畜飲用全賴它活命,貢獻大著呢!所以不能小看,得叫它為「井」。
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我轉悠在一座又一座昔日「華燈燦樓表,吉爆響階前」的舊居豪宅……我不驚詫洋田主人昔日豪宅的雕樑畫棟;不驚詫腳下那軋痕累累的青石板,曾經承載過幾多蜂擁而至、爭交田租的泥腳板、牛車輪;不驚詫它壘牆砌磚厚達半米,隱祕異常的貯寶室;也不驚詫它大樑承托的石灰樓板底部隔斷偶露出來的英文報紙碎片,以及碉樓外牆浮塑的英文字母搶眼。
我獨獨驚詫這各式各樣的窗!紛繁奇巧,無處不在的窗,點綴著、彰顯著、隱匿著主人的認知、身分、涵養,甚至是巧妙地宣洩著某種情懷,就在客廳、書齋、居室、庭院、樓閣、廚房、廁所……偌大一座5000多平方米的豪宅,大大小小80多間房子分布著近100扇窗,觸目可及、賞心悅目,如詩畫、似錦繡。
窗,以考究的構造和裝飾成為這座傳統建築的重要審美中心。陰柔與陽剛並存,凝重與輕快交錯。窗,在不同的空間、不同的年代表達著始終得體的含意,體現著居主的尊嚴和處世的態度。讀懂窗的語言,就能讀懂窗下吟讀的主人!真可謂:「窗含東林千秋韻,門攬洋田萬古綠。」
本來,窗的功能不外是透光和通風,可是,一旦它彙聚了能工巧匠的奇思妙想和主人別具一格的創意,合乎天道人倫的營造法式,這窗,無疑就有了生命。那木雕的花窗,彷彿給冰冷冷的磚牆鑲上了希望的花環,矜持又豔麗,「蟲聲新透綠紗窗」,那是閨房之窗;石框鑲邊,飾有簡練線槽或粗獷花紋的板欞窗,持重又威嚴,那是陽剛男人居室之窗;釉面陶磚並列整合而成庭院的廊窗,大氣爽朗而不失嚴謹,那是一家之主胸懷的寫照……
一百年前,東林豪宅琳瑯滿目的窗牖,是家譜上最燦爛的冊頁,是春苗透綠、是夏花綻紅、是秋穗泛金、是冬菊傲雪,是鑲在牆上永不凋零的一幅四季畫,散發著善與美的氣息:福壽延年、如意吉祥、石榴仙桃、瓶形扇狀……百看不厭的窗,像一本翻開在牆的百科全書式建築縮微版,汩汩流淌著寶貴的中國傳統工藝純正的血液。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窗,見證了洋田人家的喜怒哀樂、豪門恩怨;那窗格、槽沿上斑駁的苔痕,褪落的顏料,見證了東林主人在這片稻浪滾滾、煙塵漫漫的紅土地上那頑強拚搏的命運。碩大的窗,象徵他渴望飽汲外面世界新鮮空氣,盡覽天地之心;隱蔽堅固的窗,象徵他警覺外侮,敢於禦盜護家的謹慎和責任感;精雕細琢的窗,象徵他小處不容疏忽,觸目皆能成景的儒商悠然之心;層層疊疊、一氣呵成的廊欄窗,象徵他善於思考命運,信步閒庭、曠達做人的灑脫氣概……
親近了這麼多的窗,就慢慢地親近了窗的主人,也就不難理解清代末期東林村那個叫子梁的農家小夥子,何以從一方貧寒的院落起步,歷經數十載嚴酷的塵世風雨洗禮,最終成功完成了雷州半島洋田巨富的華麗轉身!並以樂善好施、急公大義、熱愛鄉梓而保持名節且蔭及子孫,福澤百載。據地方誌載,子梁為人持重勤懇,上下交心。除了捐鉅資修海堤,協創新賓興祠外,「於貲族戚知故,皆所挹注;於窮者歲施棉衣、棺櫘以為常。」
早在積貧積弱的一個世紀之前的民國初年,林子梁後人就已經陸續告別洋田地區,率先飄洋過海接觸西方文化,浸淫現代文明,或負笈求學,或商海縱橫,落根南洋、亞美諸國,安居樂業,英才輩出:博士、教授、高工、學科帶頭人……其後人確實非同凡響!至今枝繁葉茂,瓜瓞綿延且在政、商、學界大多頗有建樹。幸甚子梁!慰哉子梁!
南渡河波濤不息,傳唱至今,豪俠慷慨如子梁般馳騁農商界的洋田傳奇,至今未有出其右者!窗牖不蠹,子梁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