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案】孝子

是誰正在統治世界，是上帝？是魔鬼？以前「養不教，父之過」。現代是「養難教，誰之過」？多少父母對於自己所生的子女，處在空前未有的無力感、無奈感和沮喪感。是誰剝奪了親情？是誰搶奪了傳統美德？

一位20歲，正是花樣年華的少女，含苞正待放，身材高挑姣好，皮膚細嫩。長長的秀髮，左半邊全染成大紅色，右半邊全染成綠色。身穿一件極短的，大紅色洋裝，腿上穿著，大紅色網狀絲襪。嘴脣擦著，大紅色的口紅。手指甲、腳趾甲染上，大紅色的指甲油。手指甲留得長長的，穿著一雙大紅色的高跟鞋。那雙鳳眼，眼皮貼著很長、很濃、很粗、很翹、很黑的假睫毛，臉上濃妝豔抹。

少女一出現在診間，不是吸引所有的目光，而是所有的人一看到她，馬上迴避眼光，太嗆眼了，太刺眼了！好像地獄的小鬼或魔女，遊蕩人間，叫人看了，渾身不舒服，雞皮疙瘩掉滿地。

這位少女被媽媽拖著來針灸，只要聽到媽媽對她所作的陳述，不順耳，她馬上大叫，叫聲尖銳，劃破她那紅了半邊天，令人窒息張狂的紅色場，她的面目即刻變得猙獰，很可怕的樣子。媽媽小心翼翼的，戰戰兢兢的，不敢招惹女兒，媽媽變成中國二十四孝外，第二十五孝的「孝子」。

我先安撫少女的心情，只幫她針一針百會穴，請諸神安位。才用0.5寸很細小的針，很輕的，超級無敵的輕，針下去的剎那，少女就尖叫，說她不要針了，可憐的媽媽，只好帶她回去。

看到女兒的狀態，媽媽想救她、幫她，卻無能為力，心痛如萬劍穿心。想當初，極盼望生個女兒。生產是世界上疼痛指數最高的，生產痛，相當於20根骨頭，同時骨折。而老媽的心痛，比生產痛還痛，粉身碎骨。生產痛是一時的，對女兒的心痛，卻是分分秒秒，綿綿無絕期，老媽獨自吞下所有的，命運荊棘。

幾天後，媽媽自己來看診，我對媽媽說：「妳好辛苦啊！」媽媽說，孩子的爸爸為了一個女人，拋棄了她們母女倆。原本乖巧的女兒，突然變了個人，開始使壞，不肯上學。媽媽為了養家，努力賺錢，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女兒穿得時髦，打扮光鮮亮麗，花枝招展，整天玩手機。媽媽卻布衣樸素，為了服侍女兒，完全沒有了自己，沒有娛樂。

媽媽幾次想糾正女兒奇裝打扮，女兒就賭氣，不和媽媽講話，有時幾天、幾週，甚至三、五個月。關房門都是用力甩，砰聲震耳。半夜常猛搥牆壁，搥得老媽椎心糾結。問話都不回應，可把媽媽折磨死了，也把媽媽的嘴堵住了。

媽媽擔心女兒臉色蒼白，營養不良，每天再忙，都幫女兒準備三餐，可是，女兒每餐，看看菜色，中意的就正常用餐，有時只吃一、二口，就不吃了。也不管媽媽花了那麼多時間、心思和精力做餐，女兒從一天吃3餐，變成一天吃2餐，最後一天吃一餐，雖然媽媽三餐都有準備，賭氣時，可以一週，甚至二個月，都不吃媽媽所準備的美食，一點都不領情，可把媽媽折騰死了！

媽媽怕女兒喝外面的飲料，不健康。就自己泡茶，做各式飲料，女兒開始還肯喝，只因媽媽對她的教誨，她聽了不爽，不論媽媽如何精心製作的飲料，都不肯喝一口，女兒自己買飲料和酒來喝。媽媽還是痴痴傻傻的，每天準備飲料，盼女兒能被母愛所感動，可女兒心如鐵石，不為所動，冷酷！

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誰能受得了？只有老媽。

母女倆住在同一屋簷下，有時咫尺天涯，二個月見不到一次面，因為女兒生活日夜顛倒。有一陣子，女兒故意迴避媽媽，只要媽媽在，就關在房間不出來。女兒出門，晚上不回家，到哪裡？做什麼？都不說一聲。女兒從不做家事，媽媽獨自內內外外，全包了。原本曾經年輕漂亮的媽媽，歷經風吹雨打，風霜狠狠的刻在臉上，如今已憔悴、蒼老。

不用說，媽媽的病，一眼就看見了，失眠、頭痛、眼睛乾澀、胸悶、肩頸痠痛、腰痠背痛、胃痛。幫媽媽針灸完，我提醒媽媽：「孩子需要的是關心，不是物質充分的供應。」老媽苦笑的說：「女兒根本就拒絕我的關心。」女兒甚至將近一年，不和媽媽說話，連一聲「媽」都沒叫過。不理不睬，重磅錘椎心，冷暴力！

最後女兒因情緒焦躁不安，只好帶她去看身心科，吃了精神鎮定劑。好不容易，媽媽說動女兒再來看診。

這回少女，嘴脣抹的是，黑色口紅，手指甲、腳指甲抹的是，黑色指甲油。頭髮染成全綠色，兩邊兩串紅色小辮子。穿著露胸、露臍，短短的、全白色上衣，花裙子。這樣搞怪的打扮是為了什麼？是扭曲了的心，才會有扭曲的打扮嗎？是誰扭曲了少女的心？

最近，少女吃了精神科的藥，每天昏沉沉的，眼神迷茫，很少講話。可能因為吃了鎮定劑，神經反應較遲鈍。有一次針灸，可以針到百會、神庭穴以安神。針合谷穴，調腸胃。針三陰交，調月經不順。全程針灸順利完成，真令人鬆口氣。

有一天，有人相中了少女，請她當模特兒，要拍廣告片。我趁機告訴媽媽，女兒的頭髮顏色，與地獄的鬼相似，易同氣相求，招來不好的陰氣和陰物，干擾女兒的場。媽媽滿臉茫然，她根本說不動女兒。女兒很任性的，她想怎樣就怎樣。

我試著和少女說：「妳快要變成明星了，金色是吉祥色，妳看古時皇袍，都是金色的，金光閃閃的，金燦燦的。金子很貴，金色可能會幫妳帶來好運，妳要不要試試看，頭髮染成金色的。」我只是痴想，把怪力亂搞的青春赤火，慢慢歸正，壓根兒也不敢想少女會不會接受？尤其當話說完時，少女的眼神，還瞪了我一下。

再診時，我驚訝的看到少女，真的把頭髮染成金色，看去好像洋娃娃，漂亮多了，看起來也比較正常，我隨即對少女說：「哇！妳今天好漂亮啊！」難得少女笑了。

人心情好的時候，較能接受針灸，我趁機趕快加針，針四神聰穴，以治腦筋走火。調肝的疏泄，針太衝穴。少女怕胖，很少吃東西，針足三里穴，調腸胃氣機，兼顧腸腦反應，很多人的精神問題，是腸道菌群紊亂所致。因為少女的衣服都很漂亮，但臉都濃妝豔抹，所以臉部、胸部、腹部，都不讓我針。

少女的狀況，似乎慢慢在進展，她的話有多一點，說的都是她不舒服的症狀，頭痛、頭昏、胸悶、腹脹、四肢無力、沒精神、失眠、煩躁。雖然精雕細琢的幫少女治療，可是她那顆玻璃心，易碎，禁不起輕微的碰撞打擊。

少女因為當模特兒的事不順利，有一次來診時，在候診室，小孩子對少女奇異、光怪陸離的打扮，投以好奇的眼光，少女馬上大吼：「我恨死小孩！我恨死小孩！」在場的幾位媽媽們，趕快把孩子拉走，盡量到室外候診。孩子們也驚恐的躲進媽媽懷抱，那個仙女怎麼一下子變成魔女？那猙獰的表情，真叫人毛骨悚然！其實少女沒有暴力傾向，只是發起怒來，就發飆，歇斯底里的，叫人不敢領教。

以後，少女變成煞星，小孩子或媽媽一看到她就趕緊躲避，莫名的緊張起來。而且不相關的大人，也都迴避她，不敢和她鄰坐。有的人一看到少女，原本想針灸的，馬上改變主意，說看診拿藥就好，盡快的離開。有的要看診的小孩，孩子的媽媽一看到她，扭頭就走，好不容易掛到的號，放棄，說改天再看。

少女的媽，漸感受到現場的氣氛，她怕大家對女兒的態度，會不會刺激到女兒，使病情變本加厲？之後，再也沒看到母女來診，可憐的媽！可憐的少女！

——摘編自《七情掛心——迷雲遮慧月》，（博大出版提供http://broadpressin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