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長春餓殍戰》

日期不詳

在中共慶祝奪取長春勝利四十週年時，瀋陽軍區《圍困長春》編委會在其出版的書中寫道：

在我軍（編案：共產黨軍隊）包圍下，長春市內，人人思危，前景是可怕的。除少數上層官員外，多數人饑腸轆轆。長春守敵（編案：國民黨軍隊）一方面要「固守」，另一方面還要把市內幾十萬人民食口的包袱背起來。

我阻止市內人口外流的目的就是促使守敵早日潰不成軍，縮短它苟延殘喘的時間，早日解放長春，早日拯救長春及其周圍人民於水深火熱。

楊治興，天津《民國日報》駐長春特派記者兼上海《新聞報》特派記者。他在四十年後回憶身處國共對峙的緩衝地帶的長春難民的慘況：

許多人拖兒帶女出城後困在緩衝地帶，進退兩難。7月間，我到二道河子週邊緩衝地帶觀看。在寬不足500米的地帶裡，聚集著數千名買動哨卡官兵而始得出城的難民，一些小商販在這裡設攤叫賣，他們把窩頭和玉米粥鎖在鐵籠子裡，以防被饑民一搶而光。

在這裡，物價高得簡直使人難以想像。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也不會相信。

一個中年人用一枚金戒指換回一個窩頭，給快要餓昏的孩子吃。（……）我抬頭向前看去，幾個赤裸著身子的孩子躺臥在田間的道旁，身上落滿綠頭蒼蠅，原來他們已被餓得奄奄一息，竟沒有力量驅趕這些討厭的東西。

離他們不遠的高粱地裡，橫陳著幾具發脹的屍體，無人掩埋。更慘的是，竟有人用刀子剜割剛斷氣人身上的肉充饑…

在長春市海棠街，對範傳華來說，這是他和10歲的弟弟範傳章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死人。

7月的天氣又悶又熱，嗓子眼像塞上一團棉花堵得透不過氣來。一天上午，我們哥倆在鐵道邊的苞米地裡挖野菜。剛爬到地邊，嗡！一群綠豆蠅子飛起來了，接二連三地直碰臉，就像一把豆子打在臉上。

弟弟的眼睛挺尖，連忙說：「這裡有一個死屍，太臭了！」我說：「不要緊。」說著就爬到死屍旁，顧不上腐爛發臭的氣味，也顧不上綠豆蠅子碰臉上了，只要是有野菜就行！

尤其是曲麥菜有一尺多高，又嫩又細，我們高興極了，不一會功夫就採得一乾二淨，就在這小塊苞米地裡挖了一筐野菜，我們哥倆高興地抬回家去。

為將長春封鎖至死，共軍軍民聯合對敵鬥爭委員會制訂措施，斷絕封鎖區內人民自由向非封鎖區購糧換糧，嚴格控制封鎖區內的糧食流動，並加強崗哨、軍民聯防和群眾緝私工作的獎懲力度，令長春城陷入糧食缺乏的絕境。

在中共慶祝奪取長春勝利四十週年時，瀋陽軍區《圍困長春》編委會在其出版的書籍中寫道：「如獨立第八師指戰員經過反復討論，自訂出十項圍城紀律：

（1）堅決完成封鎖任務，不放進一粒糧一根草；

（2）嚴格檢查行人，不馬虎放過一個人；

（3）為解放多數群眾，不能為少數人痛哭哀告所動搖；

（4）對群眾和氣耐心，做到逢人宣傳；

（5）不亂沒收，不打埋伏；

（6）站穩立場，不受賄；

（7）沉著機智處理情況，不亂打槍，不脫離崗位；

（8）認真耐心挖好工事，防止敵人出擊；

（9）反對盲目輕敵，做好戰鬥準備，堅決消滅出擊之敵；

（10）發揚吃苦耐勞精神，堅決完成任務。

⋯⋯

歷史似乎從來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作為戰敗方並且被驅逐到一個偏遠小島—— 臺灣的中華民國政府，已經是永久無處置喙的了。

作為長春餓殍戰的遙控者、中共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他們均沒有公開留下過任何關於餓斃平民的文字。

作為策動和部署東北戰場所有戰役的東北野戰軍總司令林彪，在官方或其後人出版的書中均沒有提及長春餓殍戰的問題；

而東北野戰軍政治委員羅榮桓僅在發給東北野戰軍「全殲東北敵軍的政治動員令」和「在東北野戰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讚美過長春餓殍戰：

「自錦州大捷，六十軍起義、新七軍投降之後，東北局勢已發生新的大變化。（……）這對敵方士氣是一個重大的打擊，（……）我們在錦州、長春已取得圓滿與偉大的勝利（……）」

「我們採取圍困長春的方針是恰當的。（……）部隊在圍困長春中得到了鍛煉。」

作為長春餓殍戰的直接指揮者、東北野戰軍第一兵團司令員肖勁光，無法查到他曾經公開討論過餓殍問題的相關文字。

他在回憶錄裡僅有一句話提及難民的死亡：「開始，我們工作缺乏經驗，給餓苦了的群眾吃飯沒有限制，結果有些群眾在久餓之後突然進食過多，胃腸負擔不了，脹死了。」

他最後寫道，是「黨中央、毛主席、中央軍委的英明決策」，「兵未血刃地結下了這個富有戲劇性的城下之盟」。

作為長春餓殍戰的直接參與者、東北野戰軍第一兵團的各縱隊、各獨立師的指戰員留下的回憶文字裡，對親身參與圍困封鎖的經歷，不是輕描淡寫，就是隻字不提，似乎從來就沒有參與過這一場內戰。

使用大規模的饑餓製造餓殍來威嚇敵方屈服的戰爭武器，既是一種軍事恐怖主義，也是一種反人類的野蠻暴行。在這場餓殍戰中，國共雙方究竟誰應來承擔歷史罪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