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究竟死了多少人?天文數字!
真的就那麼難以統計嗎?我茫然。如果說是因為中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文革在搞,整人致死的花招五花八門,無奇不有——芝麻綠豆的「當權者」,都可以套個罪名把他看不順眼人整死,毛澤東號召造反,沒有被整死的人,又反過來揪著當權派往死裡整,引發全國武鬥,後來毛澤東要「收」了,當權派翻過來,又一筆筆秋後算帳——死人太多!難以統計;那又如何解讀每一個中國人都屬於一定的單位——你所在的機關、部隊、學校、工廠、街道和農村生產隊——的特定的社會結構的嚴密性。自1949中國已沒有民間社會,只要你是居住在中國大陸的中國人,沒有一個人不在「組織」的嚴密控制下,要統計個死亡數字有那麼難嗎?偉大領袖的「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日日講」,講得自己人弄死自己人,遠遠要超過戰亂年代的死亡數字,堪稱中國數千年文明史上獨一無二的奇事,人不是螞蟻啊!人命能含糊不清嗎?
很多年輕人不明白,問,真的死了很多人嗎?為什麼?我說:至少我認識的有10多位同事、同學,熟人文革裡死於非命,還不算鎮反、反右、大躍進3年大飢荒裡的冤魂;至於為什麼,其實很簡單:一次次政治運動造成的悲劇和悲慘的特寫畫面,是由具體的一隻「手」完成的,不是抽象的概念能掩蓋的。說什麼「人民」如何如何五洲震盪風雷激,要揪劉少奇;說什麼「人民要打倒牛、鬼、蛇、神再踏上一隻腳」;那是騙鬼的,一切只不過假借人民的名義,弄得一幕幕悲劇!彷彿成了只存在受害方,沒有加害方的獨角戲。
其實這隻「手」就存在經歷過那些政治運動的人周圍。凡經歷者都心知肚明,不是各個單位裡的「組織上」信任的人,是沒有資格成為這隻「手」的。在「政治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線」的年代,每一個非命之死,都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勝利,都凝結著輝煌燦爛偉光正。敬畏尊重生命是人,之所以是人,不是獸的底線,是區分人間恩怨、是非好壞、對錯的前提。在人類社會,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嗎?人命關天,是人類所遵循的恆古法則。無法估算的死亡數字——整死了,上到國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的天文數字的人,難道始作俑者不該承擔罪責?難道眾多緊跟的「推手」,一句「我是跟黨走」就可以不懺悔?
歷來一次次政治運動,反胡風、反右派、反彭德懷、大躍進、大煉鋼鐵、人民公社,這隻「手」從沒有失手過。1966年的橫掃,階級鬥爭的調門高過以往任何一次,這隻「手」熟門熟路,志在必得,得心應手。我們單位的政工幹部、黨員、積極分子,都邀寵成了紅衛兵。言語行動中,溢滿橫掃牛、鬼、蛇、神,確保無產階級江山永不變色的使命感。如果文革是一臺戲,他們才是角色強烈的演員。
文革過後,每當看到報紙上公布的官員升遷履歷,我不禁在想:劉少奇戴上叛徒內奸工賊帽子時,他們在幹什麼?鄧小平兩次被打倒時,他們在幹什麼;林昭、張志新、李九蓮被處死時,他們在幹什麼?他們不「前衛」,足下焉有升官路;他們不「政治」,怎會出人頭地,在劣勝優汰逆向篩選的政治環境裡,不是「對敵人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的人,是難有機會升遷的啊!繼而我明白了,因為他們,文革成了敏感的話題,因為他們,「文革易粗不易細」。因為他們,文革檔案不能開放,文革研究文章難以發表,出版成了禁區;因為他們,反思和研究文革「實無必要」。
自定「10年浩劫」,又認定反思「實無必要」,捂著蓋子是源於還要舉毛這面旗,怕動搖自己繼承的合法性;無意於徹底否定文革,無意觸動產生文革的土壤,無意從制度上的弊端,去尋找文革產生的原因,根子也在於「繼承」二字。主流輿論,一天也沒放鬆把文革納入「文革是壞人作祟,毛主席只是一時犯了一下混」的認知軌道。那怕天文數字的人,命死於非命,紅太陽依然最紅。唱紅依然是主旋律,哪管它唱得人成了傻帽,沒了人性,沒完沒了地鬥得血流成河。
把國人當白痴玩弄於股掌之間,打倒劉少奇,說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給劉少奇平反,說是「恢復毛澤東思想的本來面目」。難怪人家說中國沒有邏輯,中國話裡那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和來自西方的「辯證唯物論」攪合之後,要多神通、多神通,要多靈驗、有多靈驗。判定世事對錯枉顧事實,只憑意識形態需要拼湊,而理由和藉口從來都是專制者,隨手可從腰裡一串又一串拎出來的。極權制度下,什麼都稀缺,就是不缺整人的理由,越是整自己人理由越好找,出手也越狠,像用籮筐把自殺致殘的羅瑞卿將軍,抬到批鬥會場鬥爭;像中南海裡,畫地為牢囚禁共和國主席;像對黑五類開殺戒之前,造謠黑五類造反要變天。
今日之文革翻案風,使得所有繼承權力的受益者,左右皆難。一旦鼓吹二次文革勢成,必顛覆改革開放,遭殃的不僅是,已平反的地富反壞右,說不定有人會成為第二個劉少奇。當年劉少奇打著毛的「三面紅旗」萬歲的旗幟,推行違反毛旨意的「三自一包」,因沒占有話語權,而名不正、言不順,反被毛以「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罪名,置於死地。今天的執政者,只要還高舉毛澤東思想這面旗,所有的改革都沒有堂堂正正的話語權,都是復辟資本主義,連鄧小平都佯稱「不爭論」,他不是不想爭,而是爭論不起,底氣不足啊!毛思想的核心是,無產階專政條件下的繼續革命,是階級和階級鬥爭,是消滅私有制。
每每看到幫閑文人,把那個時代裡,階級鬥爭的對象被動方,和階級鬥爭的主體進攻方顛倒;把文革1967年的幾個月,說成是文革的全部;把文革描繪成,牛、鬼、蛇、神專了共產黨員人的政;「把文革中,受盡迫害的人和在個人迷信大騙局中,受騙的人作為攻擊批判的對象,像隔岸觀火似的,對自己國家民族的大悲劇毫無關心」——(巴金隨想錄),我的心感到徹骨的冷。為何故意要國人集體記憶失憶,為何要造成歷史缺失。因為不能觸動毛澤東,不願承認文革罪錯是國家罪錯,更不願承認文革是人治體制的產物。
記得有位哲人說過:記憶是寶貴的精神資源,不論是對個體,還是對民族,記憶就是歷史,記憶就是生命,是否具有健全的記憶,是衡量個人和群體精神狀態和精神素質的一個標誌。強制全民忘卻,掩蓋、修改不了歷史事實,殘暴血腥的文革,已成為人們頭腦中,永不消失的記憶。沒有受到歷史追究的罪行,不會得到寬恕,更不會被遺忘。
(轉自 看中國 )